第9章 暗影巷
沫儿走后，雷纯眼底的笑意淡了。
虽然沫儿的猜测样样失了准，但她有一句话说对了：
雷纯确实在发愁。
发愁即将来临的决战。——尽管两派都把这称为“谈判”，但堂里连日的动静骗不了人，即便雷纯身在踏雪寻梅阁也可以敏锐感知。
再者，雷纯在六分半堂待了这么多年，纵然此刻手无实权，但她数年经营并非虚度，得知的消息绝不比其他人少。
——这派兵遣将的调度，绝无可能以和谈作结。
还有那令人不解的残梦：爹爹死了，吐血金风细雨楼；狄飞惊出走，死在荒原无人识……没有一件事她能接受。
如此种种，她实在不能无动于衷，坐以待毙。
她不停的推演，拆解、破局，可时局如此，裹挟着每一个人，就连苏梦枕和雷损都不能随心所欲，何况她一人的势力，又能改变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雷纯私下派人做了种种准备和应对；也明里暗里提醒爹爹，要雷损小心再小心；她步步深入，试探狄飞惊的忠心，了解他出走的缘由……能做的都做了，可她依旧烦躁，内心那种隐隐的不安呼之欲出。
对了，还有苏梦枕。
雷纯抿着唇，只觉内心一片空洞。
她的确爱过这个红衣男人：他苍白的隐带病色的脸庞，一双烧着寒焰的狭长双眸，出神入化的绝世刀法；他道义在肩，雄才伟略，文武双全，算无遗策，谁不敬他畏他服他；面对她时，他又是那么温柔和体贴……他无疑是不世之英雄，万颂之豪杰。
这样好家世好姿容好声名的男人，与她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除了他，谁还能与自己相配？
可这一切在面对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家时，都不值什么了……
“纯姊，”一身红衣骑装的温柔跑了进来，挺翘的鼻尖还挂着小汗珠，“外面有火烧云诶，我发现一个观景的好地方，快跟我来！”
她眼中的明媚驱散了雷纯的忧郁。
雷纯暂时将自己的愁思放置脑后，笑着拉住温柔的手，“真的吗？那我们快去。”
“是啦，这样红这样艳的云彩，像血一样，我在京城还是第一次看哩。对了，我有点口渴……”
“想你玩了这么久，可不会口干？我早让沫儿备了莲子羹，跟我来。”
“哈哈，我就知道纯姊对我最好啦！”
……
是夜。
雷纯和温柔正在剪烛心，说话儿。不一会儿，温柔趴在桌上睡着了。
一身白衣的狄飞惊来到雷纯的闺房门口。
按照既定的计划，他低声急切地要雷纯和温柔“避一避”。但奈何雷纯太敏锐而执拗，正欲争辩，狄飞惊无法，只得在对方说话前点了她的穴，连同惊醒准备抽刀的温柔一起。
雷纯好似一朵纤弱的水莲，就要软软落地。——狄飞惊及时托住了她，将人抱至马车上，命几位香主“将二人护送至破板门，以礼相待”。
他没听到雷纯昏迷前无论如何也要说出口的话。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连日昏沉做梦的雷纯来说，才真的算是一个梦。
一个令人恐惧的噩梦。
假如噩梦如戏，几折才到尽头？
——浑身煞气的黑影。
雷纯急着去给爹爹通风报信，计划和温柔逃出破板门，却发现隶属于狄飞惊的下属们全部被毒杀，而一直以来她暗中吩咐待命的人也不见踪影。
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和温柔从小巷子逃跑，却不期被人逼至死路。
雷纯不忍眼见温柔被侮，便用簪子刺了那人的背，出声挑衅“要女人就来找我，她只是个孩子”，而后更是以身拦凶，不叫他贪图温柔，衣衫尽落，在漆黑肮脏的巷子里受辱。
温柔被打的倒地□□不止，不仅肚子痉挛，脸颊也肿起来，几欲晕厥。雷纯耳畔犹听得她惊恐微弱的低泣。
雷纯没有哭，一双明眸依旧透出清灵与柔美。——她身冷心冷，仿似雪堆玉雕的人儿，怒火与恨意冰冷地无声燃烧。
总有一天，她不会再这样受制于人。
——刺穿胸膛的喋血木剑。
幸运的是，温柔的好友唐宝牛与雷纯的结义兄弟张炭恰时经过巷口，温柔也奋力朝凶手背上砍了一刀留为印证。
黑影逃窜了。
雷纯整理好衣服走出巷子，神色自若。她外道无事，内下决心：此仇必报！
不幸的是，雷损死了。
棺材。
狄飞惊反水。
炸药。
这几个信息一整合，雷纯便知事情有异。听闻苏梦枕在金风细雨楼设宴，她不作停顿，登时赶往金风细雨楼，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她曾亲耳听了爹爹死去的消息，并不相信。然而此时，她亲眼见证了雷损的死亡。
六分半堂分堂主、金风细雨楼郭东神雷媚伺机发动“无剑之剑”，趁雷损全力击杀苏梦枕时一剑刺出，偷袭得手。
雷损虎目圆睁，死的很不甘心。明明就差一点，就一点，他就能杀了苏梦枕，灭了心头大患。
雷损死了。这次是真的。
君不见，满眼都是弥散的血雾，和庆功宴上的红绸相映。
雷纯如遭一击，心神大恸，勉力听完了爹爹死前的几个嘱咐。恨藏心底，泪盈于睫。
——赤红的惊痛一眼。
雷纯很忙，她有很多事要处理：父亲的后事、各方明吊唁暗打探、为亲守灵、六分半堂的后路、她该何去何从……
苏梦枕也很忙，这一役，他是惨胜，一条中毒的腿来不及救治已废了，苦熬多年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加上后面的事情源源不断：
于公，他需要应对朝廷，安抚各路江湖人，结交应酬，整顿残余，处理金风细雨楼新旧交替……无暇分身。
于私，他授意杀了雷纯的爹，他的老对头雷损，他虽然感到寂寞、落寞、孤寞，但无人可诉。
曾经，棋馆是他难得可以休息的地方，只是如今他已没有见雷纯的理由。
雷纯不知道，他曾私下对白愁飞道：“我和雷姑娘已无可能，但你，或者还有机会。”
白愁飞扯了扯嘴角。
——即便雷纯知道，她也不关心。
所以，自始至终，他和雷纯的唯一相见，只有在那日遍地是血的金风细雨楼。在他应承了雷损不杀雷纯后，那个伏在雷损身上恸哭哀泣的幽美女子，默默抬起头，与他隔空对望。
四目相对。
他双眼满是悲戚苦意，寒火消融，水色闪烁，复杂难辨。
她呢？
苏梦枕只记得那眼神让他心碎、后怕，午夜梦回，他支着残躯坐起，望窗回念，仍然心悸，沉痛不已。
他的心脏痛得厉害，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疼得抽紧，苦意悲切像水一样浸入骨缝，无一处不难过。
那是与君相决绝的赤红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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