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拜师礼
天虞山绵延数千里，奇峰众多，相比之下，岁暮山在主峰之后，位置偏僻。
穿过一片参天翠柏后，江拂衣停了下来，对身后的陆听澜道：“前面就是岁暮山。”
陆听澜疑惑道：“掌门要我一人上去吗？”
“不是我要你一人上去，”江拂衣弯起眼，温和道：“岁暮山本就是禁地，若无允许，他人都不能进。”
闻言，陆听澜有些惊讶地看着整座山峰。岁暮山算不得多高，抬头望去一片绿意，隐约还能见到林间露出房屋的飞檐翘角，犹如展开的鸟翅，就像凡间寻常的一座普通的山而已，为何整座山都是禁地？
陆听澜独自一人上了山，他老远就看见山顶有一株苍翠挺拔的梧桐，等行至山顶，看见那梧桐树下站着一人。
梧桐长的很粗壮，树冠投下一大片阴影，阳光从交错的树叶缝隙中倾洒下来，明明灭灭，簌簌跃动着。连青朔就站在那片光与暗中，抬头仰脸望着梧桐，不知在看些什么。
陆听澜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第一次见连青朔时，是在竹林外的河边，那时还未天亮，连青朔一身简单的玄色长袍，沉静清冷，就像黑夜里未能融化的雪。
连青朔今日却穿了一件绣有祥云样式的黑色云锦，内里是雪白的锦衣，颇为华贵；发顶用金莲发冠束起一半的头发，其余的头发散落在身后，衬的他更是面如冠玉，俊美非常。
陆听澜突然很不适宜地想起昨日听的话本，天下第一人。
……等等他这是在想什么！陆听澜迅速遏制住自己跑偏的思绪，抬步走去。
此时连青朔也闻声转过身来，无声地注视着他。
陆听澜一身青色的外门弟子服，先行了一个弟子礼：“弟子拜见静檀真人。”
连青朔并没有立刻让他起身，依旧沉默着，陆听澜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又斟酌着道：“弟子名，”
微微顿住，又慢慢道：“——陆听澜。”
他悄悄抬起头来，恰好与对面的人对视，两人甫一对上视线，连青朔率先移开了目光。
“不必多礼。”
连青朔声音有点沙哑，他向梧桐树后方走了一步，道：“奉茶吧。”
陆听澜随着他看去，见梧桐树后放着一张矮桌，上面搁着一个金漆博山炉，和一杯已经沏好的茶。
这是一个极其古怪的拜师礼。
没有在天虞山的大殿内向各位先祖上香，没有赞礼和束脩，也没有多余的人在这里看着。
甚至连把椅子都没有，连青朔就这么站着，等陆听澜奉茶。
那茶不知道什么时候沏好倒入杯中的，也不知是搁在这儿有多久了，反正陆听澜触及瓷杯杯壁的时候，发觉茶已经凉透了。
但连青朔却是面不改色地接过来，右手持盖抚茶，就这么喝下去了。
茶盏发出细碎的碰撞声，连青朔放下手里的拜师茶，接着，他缓声开始念祝辞：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
他的声音低沉且平稳，陆听澜垂头听着他口中的祝辞，忽然脖间一凉。
是发带被人摘掉了。
发丝如瀑散落而下，触感微凉，陆听澜忍不住抬起了头。
面前的人拥有一副清冷的眉眼，长眉入鬓，眼眸深邃。陆听澜如此近距离地对上连青朔的眼睛，才发现他的眼珠颜色非常浅淡，像是琥珀，又淡漠的像霜雪。
连青朔正在给他用玉簪挽起头发，陆听澜两侧被他黑色织金的广袖笼罩着，与他距离极近，还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的冷香。
“……除一切众生病，令身心得安乐，”
他的声色低沉悦耳，陆听澜一愣，不由得抬眼。
这不是拜师礼的冠辞。
而连青朔无知无觉，细心专注地将他头发缠在玉簪上，继续道：
“……愿你，莫失心所念，莫忘前尘事。”
眼前浅色的眼眸低垂着，静如湖面，陆听澜却觉得这双眼太孤寂了，他突然想，为什么？
连青朔为什么还不飞升？
他如此寂寥，似是对世间无一留念，又在化神境停滞了数百年，他究竟因何不飞升？
鼻尖的冷香忽然淡去，是连青朔后退了一步：“好了。”
陆听澜想了想，直起身看着他道：“谢师尊。”
如此礼便成了。
连青朔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低低地应了一声，领着他向前走。
那株梧桐生的巨大，陆听澜回身时还忍不住多看几眼，连青朔注意到他，出声问：“你在看什么？”
“我之前在……”陆听澜一顿，仓促改口，继续道，“我之前住的地方，也有一棵梧桐，只是没有长这么大。”
陆听澜挺喜欢梧桐树，或许是因为浮梦山也有一棵，忍不住让他在下界后有了些许类似思乡的情绪，忍不住对这棵梧桐有些亲切。
他有些好奇地问连青朔：“师尊，这棵梧桐已经多少年了？”
少年头上佩着玉簪，额前碎发微微垂落在眉宇之间，望向他的眼神澄净清澈。
他的嗓音也是清清亮亮的，如同山间清泉，带着少年独有的清冽。他好像对拜连青朔为师这件事接受的很快，似乎立刻就习惯了，现在已经会很亲昵地喊他“师尊”，那二字在他唇齿间轻快又柔软。
连青朔也抬头望着那绿叶青葱的梧桐，仿佛陷入沉思，在回忆着什么：“已经三百多年了。”
陆听澜不由得“啊”了一声，他浮梦山那一棵梧桐是他飞升一百多年后才长出来的，虽然长势也不错，但到底不如面前的这一棵。
连青朔好像不愿多谈起这棵梧桐，率先转身：“走吧，我带你去看你的住处。”
“呃，师尊，”陆听澜小声说，“不应该先去点长明灯吗？”
长明灯取自长命，是每一个入内门弟子都要跟着自己的师尊点上的一盏灯，取自弟子的一滴精血做灯芯。
若是灯一灭，就说明这灯的主人陨落了。
连青朔一怔，复而又道：“不急，明日再点。”
陆听澜临走前又回头看了眼梧桐树底下的桌案，那金漆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了，茶盏被随意地搁在一角。
他现在不由得有些怀疑，连青朔是不是忘了作点长明灯的准备。
岁暮山种的最多的是竹子，那间竹屋好像就是就地取材般搭建起来的。虽然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内里布置的温暖又舒适，床榻上铺着一床软乎乎的被褥，桌案上备好了笔墨纸砚，陆听澜顺着窗外看去，竟然还看见屋后的树上悬挂着一个秋千。
“有什么缺少的，可来告诉我，”连青朔顿了顿，又道：“或者，你也可自己下山买些喜欢的。”
陆听澜：“……好，谢谢师尊。”
他又想起来，天虞山禁止私自下山的门规。
连青朔立在竹屋门口，他身量很高，但竹屋的高度对他来说并不勉强，陆听澜自己觉着这屋子的房梁对自己而言有些高了，显得屋子空旷。
但他站在屋内，朝外面的连青朔看去时，莫名觉得这个高度对他来说刚刚好。
就好像他常常出入这间弟子的竹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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