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流光
金銮池迎春台上，江拂衣已经坐的无聊了，手里拿着折扇随意把玩着，侧耳倾听其他宗门的掌门交谈。
“沧州府的无头鬼一事，尉迟宗主心中可有计量？”
此去沧州府的一行人有两名都是尉迟宗主门徒，尉迟隶搁下手中茶盏，慢慢地答道：“那邪物还没化作飞头蛮，四五个弟子应是制的住。”
“也是，有医宗两位弟子在，不成问题，”青云宗掌门穆闻野点了点头，又有些忧愁的叹气，道：“也不知我儿在京都如何了。”
“穆掌门爱子心切，倒也不必担忧，”张况蕴笑呵呵地，瞥了眼座上，道：“与穆小公子同去的，不仅有尉迟宗主大弟子，还有天虞山三位弟子，”
他转头遥遥望去首座，脸上笑意更加明显：“静檀真人的亲传弟子也在呢，想来什么邪崇都不足为惧。”
首座上连青朔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端坐着垂目，不发一言。如此一来，天衍宗掌门如此笑脸就显得谄谀取容起来，迎春台众人都忆起昨日折柳的情景，脸色一个个都带了些尴尬，侧头避开，喝茶的喝茶，吃瓜果的吃瓜果。
“张掌门此言差矣，”江拂衣正色道，“不提我天虞山弟子，任何仙门子弟都当已铲除妖魔为己任，祛除邪崇何来恐惧一说？”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张况蕴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勉强笑着说：“是，江掌门所言甚是。”
“何况静檀真人——”江拂衣转头看去，原本是笑眯眯的，而就是这一转眼，他瞥见对方右手手腕上空无一物，当即惊地摔了手中茶盏，愕然站起来。
天虞山掌门鲜少如此失态，众仙门宗主都惊疑不定地看去，连青朔依旧是沉默不语，手中端着天衍宗特贡的敬亭绿雪一口未品，只是掀起眼皮淡淡地瞧了江拂衣一眼。
江拂衣目光直直地凝在连青朔手臂上，神情僵硬无比。
连青朔已经将手中的杯盏轻轻搁置在桌案上了，宽大的玄色衣袖垂在手背之上。他看去江拂衣的那一眼并未带着威压，但意义不明，仿佛带着警告的意味。
尉迟隶诧异道：“江掌门？”
虽说张况蕴刚刚被他折了面子，但此时也是一头雾水，扬声让侍从再送来一个瓷杯：“江掌门这是怎么了？”
“是……是我失态了……”江拂衣猛然回过神来，踉跄着坐回椅子上，喃喃道：“……抱歉。”
他喉头干涩，接过新的茶盏却没喝一口，背上衣物几乎要被汗水丝丝渗透。
连青朔的金莲流珠三百年都不曾离身，今日为何摘下了？
——不对！江拂衣神情紧绷，他回忆起昨日折柳会的情景，连青朔直接斩下古柳一枝的异样，惊疑不定。
他只当连青朔对天衍宗不满，现在想来……那串金莲流珠，根本不是今日才摘下的。
临出药铺前，陆听澜看见门前又多了辆马车，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直直地站在马车下，任凭侍女如何劝也不肯一动。
秦王脸上一变，匆匆上前：“谁让王妃出门的？”
他发怒起来总算有了威严，侍女万分恐惧，“咚”的一声膝盖跪地：“王妃她、她执意出门，是一路走来的，奴婢正让人来接，但她……不肯上马车。”
而自始至终，那蒙着面纱的女子不发一言，身形几乎笔直地站在原地。秦王叹了口气，又换了温和的语气，道：“嫣儿，外面不安全，你先回去。”
秦王妃仍旧没有动作，秦王似是无可奈何，转头苦笑道：“众位仙长，本王实在……就不亲自送你们去了。”
楚星霁道：“也好，但王爷可要记住我说的，入夜后即刻宵禁，金吾卫也不可上街。”
“本王知道了。”秦王神色郑重，道：“本王在此谢过各位仙长，护京都平安。”
离去时，穆庭玉剑眉一挑，忍不住道：“秦王与王妃倒是伉俪情深。”
陆听澜也多看了几眼，一丝莫名的异样掠过心头。
穆庭玉和楚星霁已分头离开，陆听澜转身主动对身旁的隋观道：“走吧，我们去地牢。”
地牢常年不见天日，潮湿的味道混杂着血腥气十分刺鼻。白鹿向来远离血又嗅觉敏锐，陆听澜迈入地牢内后，当即屏住了呼吸。
……除了混浊的潮湿和血，这里还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地牢通道内十分昏暗，只有两侧的几盏不甚明亮的油灯镶嵌在残破的泥墙上。隋观在前面走着，几乎整个人都要融入黑暗中去。
栅栏内的囚犯衣衫褴褛，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看不出死活，但陆听澜依旧能感受到有几双眼睛在阴暗处窥探着他们，他被这里混浊的气息弄的头疼，抿着嘴唇跟上隋观。
隋观一路走到地牢最深处，这里面关押的都是犯了死罪的死囚。石壁上糊着一层泥，上面留着飞溅出的血迹，足有三尺高。
“就是这里了。”隋观来到最后一间牢房前，找到地上的血迹，这里就是之前化做醒尸的死囚被关押的地方。
隋观转过身去，却见陆听澜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摇摇欲坠。隋观微微一惊，瞬时上前伸手托住他的手肘，搀扶住他。
“我看见了……”陆听澜靠在隋观手臂上，努力压制住急促的喘息，“那死囚化做醒尸的景象。”
眼前场景阴暗，他模糊的双眼只能看见面前人目若点漆，但很快这点亮光也消散开来，化作浓烈的血色——
“哎，吃饭了吃饭了。”
“里面那个，他怎么不动呢。”
角落里蜷缩的人被推了推，接着有人惊呼道：“大人，他好像死了！”
“死了？”中年狱卒十分惊讶，“怎么可能，他——”
他未能说完，如同野兽的叫声从角落里传出：“吼！”
“他没死！”
“怪物！有怪物啊！”
陆听澜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似乎借着一个奇怪的视角，窥见这间牢房内前日的景象。
醒尸扑咬着同间牢狱的犯人，啃食声令人毛骨悚然，犯人们喊叫着拍打栅栏，狱卒在一片混乱中试图阻止……
血肉纷飞，泥墙上的鲜血高高溅起，他宛若置身炼狱。
“醒醒！陆听澜——”
耳边轰轰直响，焦躁不安的呼喊声在一瞬间变得熟悉，陆听澜猝然睁眼，抬手挥出一道带着烈火的符咒，径直冲向那面血迹斑驳的墙壁！
符咒霎时爆裂开来，轰倒了半面墙壁，隋观在呛人的烟尘中厉声喊他的名字：“陆听澜！”
砖石碎裂如雨，有人揽住他的后背后撤，陆听澜紧紧抓着他肩头的衣物，回头去看。
坍塌的墙壁一瞬间与梦境中的城墙似有重合，陆听澜瞳孔缩紧，待烟尘彻底消散去，呈现在二人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阵法。
虚空中瑰丽的阵法渐渐散去，陆听澜声音沙哑：“流光溯影……”
刚刚他所见的不是梦境，也并非幻境，而是有人早已料到他会来此，提起在墙壁上刻下了这个阵法，使得时光溯洄，让醒尸咬人的情景再现他眼前。
——就像他在金銮池，他碰到那张小卷轴所看见的场景一样，这都是流光溯影的阵法！
他来到京都，是有人刻意为之吗？陆听澜忍不住想，是谁在折柳会众仙门眼下一手策划，到底为什么要让他看见这些场景？
背后的人是冲着他来，还是……为了刚刚入世的连青朔？
“陆听澜……”
耳边响起低沉沙哑的声音，陆听澜这才发觉他与隋观的手紧紧交握着，源源不断的灵力仿若热流自手心中传递到他身体里，试图借此唤醒他。
“谢谢，”陆听澜缓过神来，挣扎着站直了身，躲开隋观搀扶的手，也终止了灵力的传输：“你的灵力也别浪费了。”
隋观默不作声地松开了手，但仍然和他靠的很近，好像是为了防止陆听澜再次倒地。
陆听澜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他的手落在腰间霈尘冰冷沉重的剑柄上，心中安定不少。
“我没事，”陆听澜不提刚刚发生的事情，勉强勾了勾唇角，道：“我们先布拘灵阵吧。”
他低头打量了一下地面，刚刚凝聚了一丝灵力，忽然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骤然回头！
“吼——”
“穆师弟，你那边如何了？”
落日渐沉，彩霞满天，楚星霁画完拘灵阵的最后一笔，点燃了一张传声符，询问对面的穆庭玉道：“可需要我去帮忙？”
“不用！”穆庭玉那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听起来中气十足，“你守你的阵就行！”
他面前铺了一地的法宝灵器，拘灵阵已经画了三分之二，每一笔都是灵气充沛的，若是生成法阵，同时拘住三个邪崇也不再话下。
“好吧，”楚星霁见状，干脆利落道：“时间不多了，有时再喊我。”接着他就挥手迅速燃尽了符纸，转而开始联系陆听澜。
符纸燃烧的只剩下一角，没有任何反应，楚星霁蹙起眉，一连甩出三张传声符纸。
传声符无声地在风中燃烧起来，一张张地都慢慢燃尽了。
可对面始终无一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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