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无情拿起供桌上的火折，点燃蜡烛，拈起三枝线香，置于蜡烛之上，点燃，然后将香烟袅袅的线香递给沈仙卿。
沈仙卿接过线香，跪在蒲团上，拜了拜，将香插入香炉。
无情道：“走吧。”吹灭了蜡烛。
短暂的光明消失在祠堂中。祠堂显得更黑暗，更阴森了。
无情山庄显然不重先祖。
不同的家有不同的规矩。沈仙卿没什么可说的。
无情走在前。沈仙卿跟在后。
突然，无情停下了脚步。
沈仙卿跟着停下了，不解地看着无情。他并没有发现有不妥之事发生。
然后，他看到，无情向他伸出了手。
他迟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
无情的手前探，将沈仙卿的手抓住，继续向前走。
沈仙卿心说：“这是干什么？”觉得有趣。
只听无情道：“你不用拘谨。”
沈仙卿闻言，心道：“原来是这样。”笑了笑，说道：“我拘谨？我若拘谨，能上房顶吗？”
无情道：“你可以在这里以主人自居。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我送你下山。”
掌心的温度传递到了心中。
无形的束缚消散了。
沈仙卿笑吟吟道：“我分明是彬彬有礼。再说了，哪有第一天做客，就被主人赶出门的。你想让我走，我还不走呢？我不要面子的吗？你这么说的话，我还就住定了，吃你一辈子，吃穷了你。”
手臂晃动起来，大摇大摆。
两人再次回到空旷如野的庭院。
阳光更暖了几分。
沈仙卿张开双臂，接受阳光的抚慰，转起圈子，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走出黑暗，遇见光明，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啊！
然而，在此之前，无情山庄是没有笑声的。
所以，前来请两人去饭厅用餐的铁鹰听到沈仙卿的笑声，看到沈仙卿欢快的身影，愕然。
无情唤道：“仙卿！”
沈仙卿停转，注意到愕然的铁鹰，感觉莫名。因为沈家是充满欢笑的地方。他不懂铁鹰的表情。
他缓缓放下手臂。
铁鹰收回视线，低头，恭敬道：“属下失态，请庄主恕罪。”
铁鹰是魁伟的。
无情虽然比一般十二岁的孩子长得高、长得健壮，但此时是比不上铁鹰的，较之矮小、单薄。而且，铁鹰是中年人了。
如此魁伟的中年人竟然会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此毕恭毕敬，是沈仙卿想不到的。因为若在沈家，即使是比他年长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的人也不会对他这样做，比如说，沈家的管家，田忠。按着原本的打算，他想要辞退的田忠。无情山庄接管了沈家，田忠自然留不下去，不劳沈仙卿动手了。
铁鹰和田忠同样是管家，管家与管家之间的差别竟如此巨大！
这很有趣！
无情问道：“何事？”
铁鹰道：“庄主，午饭准备好了。请庄主与沈公子前去享用。”
无情微微颔首。
铁鹰让开道路。
无情道：“去吃饭了。”
沈仙卿“哦”一声。
他跳到无情身侧，主动伸出手。
无情果然回握了他的手。
两人手牵手走在前头。
铁鹰再次愕然，愕然地跟在后头。
他有预感，无情山庄将会变得不一样了，无情庄主也将会变得不一样了，因为沈仙卿的存在。
待两人进入饭厅，落座后，铁鹰退下了。
饭桌是石桌。凳子是石凳。石桌和石凳都是硬邦邦的，冰冰凉凉的。
饭菜是寻常饭食，有荤有素，并无特异。
无情见沈仙卿不动筷子，问道：“不合口味？”
沈仙卿肃容道：“庄主不动，小人岂敢！”
无情道：“吃饭吧。”
沈仙卿心说：“不知趣。”拿起筷子，见到有蒸鱼，又有了主意，故意夹起一块鱼背上的肉，送到无情面前，装出谄媚样子，说道：“小人为庄主布菜。”
洁白的鱼肉上有一根突出的鱼刺。鱼刺在闪着微光。
无情道：“有刺！”
沈仙卿故意放大声音道：“哎呦，真是小人的不是，还请庄主恕罪。”收回筷子，将鱼刺挑了出去，然后，筷子回转，将鱼肉送入了自己的嘴里，咂咂嘴，点头道：“甚是美味！”挑眉看着无情。
无情道：“喜欢就多吃些。”
沈仙卿见无情没有陪玩的意思，兴致缺缺，也就不玩了。
将桌上的菜都尝过一遍后，他赞道：“无情哥哥，你家厨子手艺真不错！”
无情道：“想吃什么，告诉铁鹰，铁鹰会交代厨子。”
沈仙卿道：“连这么琐碎的事情都要铁鹰做吗？他这管家也太忙了，他不会心生不满吗？”
无情道：“不会。”顿了顿，不等沈仙卿问，主动道：“能入内院的，只有庄主和管家。历代管家都是这样做事的，这是无情山庄的规矩。不想守规矩的人，做不了无情山庄的管家。做了无情山庄管家的人，一定会守规矩。”
沈仙卿无法认同无情的笃定。
自从他爹娘去世之后，他真切地看到了太多变换的曾经熟悉的嘴脸。
他有感而发，道：“人心会变啊！”
无情道：“他不会。”语气还是那么冷淡，但却是笃定的。
沈仙卿追问：“为什么？”
无情道：“他已投身剑道。”
沈仙卿问：“投身剑道？”
无情点点头。
沈仙卿心说：“我是让你解释，不是让你点头啊。”
无情放下碗筷，拿起形影不离的剑，拔剑出鞘，立剑身前。
森寒、锋利的剑刃映照了他的半张脸。
他道：“剑，百兵之君，刚正不阿，心术不正者，难入此道。”
沈仙卿当即提出反驳。
他道；“当今世上，用剑名家无数，不见得个个刚正，心术不正的，多了去了。我还会耍两下呢，我可不敢说我是心术端正之人。”
无情道：“他们只是用剑，并非入剑道。”
沈仙卿琢磨一下其中意思，又道：“不会走偏吗？原来是正道，后来走偏的人也不少。”
无情道：“有。”
沈仙卿得意道：“就是啊，还是人心难测。”
无情道：“他现在没有偏离剑道。”
沈仙卿道：“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
无情道：“感觉。”
沈仙卿“哈”一声，凑近无情，歪着头打量无情，在无情的冷漠而清澈的双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说道：“你敷衍我啊！”
无情摇头，将剑收起。
沈仙卿道：“真凭感觉？”
无情点头。
沈仙卿半信半疑。
多年来，无情给他的印象是沉着与稳重。无情做事确实是沉着和稳重的。
他万万想不到，无情居然是凭感觉待人处事的。
他对无情又有了新的认识。
沈仙卿心想：“相信铁鹰是因为感觉，那对我呢？”
习惯使然，在无情面前，他尽量是有话直说的。
他问道：“无情哥哥，你对我好，对我跟别人不一样，是不是也是凭感觉？”
无情道：“是。”
这肯定的回答让沈仙卿的心情有了起伏，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他想了想，又问：“如果有一天，你对我的感觉变了，就不会对我好了？”
无情道：“不会。”
沈仙卿道：“感觉变幻莫测，一时一变，比这头顶上的天还不靠谱。现在是晴天，等一会儿就变阴天了，或许，还会刮大风。”
无情道：“不会就是不会。我对你的感觉不会变，这也是我的感觉。”
沈仙卿又问：“为什么？”
无情看着沈仙卿，说道：“没有为什么。我想对你好，便对你好，一直对你好，一直好下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变。我说过，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朋友。”
闻言，沈仙卿动容。
无情是不会骗他的。
他可以相信，这番话是无情的真情实意。
有一个人愿意对他好，愿意将他当做“唯一的朋友”，他不能不开心，不能不感动。
然而，他毕竟跟一般的十二岁的孩子不同。
他已经历过人生的悲欢离合，不再单纯。他很清楚，感觉是会变的，一定会变的。或许，无情不会对他一直这样好。
曾经，亲情是他最重视的感情，但如今，他已经失去了亲情。
失去让他懂得了满足，让他懂得珍惜当下。
无情肯对他好。他很满足了。他不贪求以后。
喜悦从心中蔓延。
他笑道：“无情哥哥，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你这样说，是要跟我相依为命吗？”
他知道无情会点头的。
果然，无情点头了。
沈仙卿眉花眼笑。灵秀的双眸里充满了光彩，好象有一束美丽的光投射其中似的。
石屋并不明亮。
他已觉此地充满了光明，不但充满了光明，而且充满了温暖，充满了鸟语花香。
他笑道：“快吃饭吧！来，吃鱼，我给你挑刺。”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顿饭是沈仙卿至今为止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了！
饭后，无情带着沈仙卿将各处房间认了一遍，而后与沈仙卿分开，回到寒潭练功去了。
沈仙卿回到居住的地方。
他脱了鞋子，走进铺满了毛皮的内室。脚踩在毛皮上，如同踩在棉花上，松软、温暖。
他走到床边，摸了摸铺在床上的雪白的熊皮，失笑道：“非捂出痱子不可。”
但他还是扑上了熊皮。
柔顺的皮毛是暖烘烘的。
暖意带来了倦意。他动了动，然后，不动了，睡了，安心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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