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无论是谁，经历死别，都会感到累的。那种累是悄然的，隐藏在身体和精神里，只等着身体和精神放松的刹那，如海浪一样，将整个身体和精神席卷，带给人无尽的疲累。
父母走了之后，于血缘上，沈仙卿已是无依无靠，已是孤孤单单。
沈家不再是他能安眠的地方。
他的心神一直紧绷着。
今日，无情答应了要与他相依为命。
他不再孤单了。
于是，紧绷的心神放松了。
他安心了。
他能好好地睡一觉了。
夜晚悄然而至。
沈仙卿迷迷糊糊地醒来，见眼前一片昏暗，忽然不太懂为何白天变成了黑夜。
他睡得有些久，脑子是昏沉的。
洁白的熊皮不知何时裹在了他的身上。暖烘烘的毛皮让人不舍得离开。
这暖烘烘的感觉同时引人越发倦怠，越发迷糊。
他起不来，也不想起来，眼看着，又要睡过去了。
迷糊中，他听到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眼前出现了一片摇晃的光影。
只听无情道：“仙卿，起来了。”
沈仙卿含糊“嗯”一声，却是翻身面对墙壁，躲过那晃动的光影。
他又听无情道：“天黑了，吃了饭再睡吧。”
沈仙卿扭了扭身体。他还是不想起的，他是睡得乏了。
他含糊道：“什么时辰了？”
无情道：“戌时了。”
沈仙卿微微讶然道：“戌时？”沉默一会儿，拖着懒洋洋的调子，道：“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无情道：“最近，你太累了。”
沈仙卿道：“或许吧。无情哥哥，我没力气起来。”
无情伸臂，揽起沈仙卿的肩膀。
沈仙卿终于坐了起来，松松垮垮地坐着，感觉全身软绵绵的。
他的身子一歪，倒在了无情的身前。
一阵伤感油然而生。
他道：“无情哥哥，能让我抱一会儿吗？”
无情“嗯”一声。
沈仙卿道：“多谢。”伸出手臂，环住无情的腰，再次闭上了眼睛，化解那突然产生的伤感。
手臂收紧，手臂放松。
过了一会儿后，沈仙卿道：“我好了。吃饭吧。”
饭是要吃的。
不吃饭是没法过日子的。
日子就是在一顿顿饭之中过去的。
无情静静等沈仙卿吃了饭，又要去寒潭练功了。
沈仙卿微皱眉，问道：“要练到什么时候？”
无情道：“子时之前。”
沈仙卿不会对无情的安排提出异议。
他有不妨碍无情练功的意识。所以，他一直没有问寒潭在什么地方。他怕自己的好奇心会驱使他前往寒潭。
他道：“多带件衣服，别冻伤了经脉。”
沈仙卿填饱了肚子，亏了从午到晚的好睡，此刻，精神大好。
苍白的月挂在天穹之中。
沈仙卿漫步在月下。
无情离开了他的身边。
整个内院里只有他一个人了，空空荡荡，安安静静。
陪伴沈仙卿的只有在地面上的黑暗的影。
他对自己的影子道：“你瞧，这里在晚上更像大墓了。”
影子没有回答。
当然，没有人要求影子能够回答。
独自一人时候说的话自然是说给自己听的。
夜风来了，又冷，又湿。
云随风到，遮了月。
影不见了。
沈仙卿低声喃喃：“这山风真冷啊！”
他赶紧回屋睡下了，期待着新一天的到来。
新的一天与旧的一天在无情山庄的差别并不大。
但新的一天是好过旧的一天的，因为“新”。
日子就这样在新旧交替中度过。
无情越来越适应寒潭，练功的时辰逐渐拉长，与沈仙卿碰面的次数逐渐减少了，直到变成了只能在三餐时与沈仙卿短暂会面。
沈仙卿逐渐融入无情山庄的简单而规矩的生活，虽然有时会觉得枯燥，但却并不觉得难过，渐渐地跟无情踏上了相同的步调，勤于练功。这于他是有好处的，因为他有不为人知的掌门人身份。
除了逢年过节要回沈家祭拜父母，他轻易是不下山的，渐渐疏离了人际。
他曾经以为远离人际、远离喧嚣是很难的，因为他喜欢热闹。
不过，当他真的远离了人际与喧嚣，发现这事是不难的。
诚然，在住进无情山庄的最初一两个月，他耐不住无情山庄的冷清，会下山去凑热闹。
然而，凑了几次热闹之后，他发现，那些热闹是不属于他的。凑热闹是白凑一场。热闹过去了。他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更喜欢的是与无情的两个人的热闹，哪怕两个人的热闹在一天之中只有三顿饭的时候。
后来，他意识到，他不再喜欢热闹是因为无情没有陪他一起凑热闹。
他想，相依为命就是这样的吧，总归是有一个不想离开另一个的。
于是，他便不想下山，不想离开无情山庄了。
就这样，晃眼间，两年过去了。
梨花开放的季节又到了。
十四岁的沈仙卿回到沈家拜祭父母。
十四岁的无情陪着沈仙卿，剑不离手。
然后，他们离开了沈家，没有返回山上，而是共骑一匹白马，离开了凤栖城。
得到沈仙卿下山消息的李容金匆匆赶来沈家，扑了个空。
李容金从管理沈家的铁鸮口中得知，他心心念念的好侄子，未来好女婿随着无情庄主闯荡江湖去了。
人走了。他追不回来。
他只好悻悻归家。
他的好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的十三岁的李凌彩焦急地迎上爹爹，等待结果。
李容金道：“你仙卿哥哥随无情庄主闯江湖去了。”
李凌彩闻言，霎时泫然欲泣，站都站不稳了。
她颤声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李容金苦笑，摇了摇头。
晶莹的泪珠溜下粉颊。
李凌彩用手帕掩着面颊，转过身，背对爹爹，抽抽噎噎。
李容金张了张口，没将劝慰的话说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女儿。
因为沈仙卿与李凌彩的婚约从始至终都没有定下来。提议一次又一次被沈家挡了下来。
李容金后悔。
早知如此，他本不该跟女儿打包票，让女儿一门心思以为一定能与沈仙卿成为夫妻，以至于让女儿的一颗心牢牢拴在沈仙卿的身上。
李夫人狠狠剜李容金一眼，将女儿抱入怀中安慰。
李容金听着女儿的哭泣，很是心疼。
他又想了想，说道：“仙卿不会武功，在外待不久的，或许，或许”说不下去了。
他没法说出个日期来。日期只会让他的女儿继续牵挂那无名、无实、无份、毫无干系的夫君。
说不下去的话，化作重重长叹。
李夫人早已看透，沈家是不愿跟李家结亲，才会一直不理会李容金的让两个孩子结亲的提议，一次又一次，婉言相拒。
奈何，李容金总以为，凭着他跟沈静轩的交情能让两家亲上加亲。
谁知沈静轩突然暴病离世。沈夫人殉情，随着夫君一起去了。
沈家只剩下个沈仙卿。
李容金本以为，劝动一个孩子是容易的。况且，他作为沈静轩的好兄弟，是真心想照拂沈仙卿的。
谁料，沈仙卿受无情庄主庇护，住到了无情山庄，自此跟山下疏远，几乎没了联系。
李容金竟还是一次又一次给女儿描画希望，不肯放弃与沈家结亲的念头。
瞧着女儿一次又一次因为这婚事伤心、难过，李夫人来了火气。
她忍不了了。
她搂着女儿，激动道：“你愿意做梦，你自个做梦去，别拉着我闺女下水。沈仙卿那孩子要是真喜欢凌彩，他能不来看看凌彩？咱们两家的交情，他要是来了，咱们还能拦着不让两人见面。他就是心里没咱们闺女。你呀，就你非要热脸贴着冷屁股，一次次生事，还一次次骗我闺女，让她心里有着念想，连累我闺女伤心、流泪。有你这么当爹的吗？我告诉你，从今儿起，你把跟沈家结亲的心思给我掐灭了，以后，一个字都不许提。”
多年的念想怎么能说断就断呢？
李容金急道：“那仙卿要是过两天就回来呢？那不是白白放走个好女婿？”
李夫人的火更大了。
她尖声叫道：“让你不提，你还提，你是要气死我，还是要让你闺女心疼死？你是老糊涂了吗？仙卿上山，一气住两年，连自个家都不住，给别人管了，说不定啊，哼哼，躲的就是你。讨人嫌不自知。”
李容金被夫人骂，挂不住脸面，也上了火气。
他怒道：“凭我跟我沈大哥的交情，谁能嫌弃我？”
李夫人道：“少接着攀扯。沈家不乐意跟你结亲，这么多年了，一次没答应过，从始至终都没答应过。也就是念着交情，没把你这讨人嫌的赶出沈家的大门。明明白白的，他沈仙卿当不了你李家的女婿，我闺女也成不了沈家的人。”
狠狠瞪一眼李容金，李夫人对女儿道：“凌彩，娘说的话都听清楚了吗？天下好男儿比比皆是，从今日起，把沈家那小子忘了，情分断了，娘一定给你选个好夫君。”
多年的一厢情愿怎么能说断就断呢？
李凌彩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
她哭得更伤心了。泪如雨下。
李凌彩哭得更厉害。
李容金和李夫人被这哭声刺激得更心烦，更恼怒。
两人吵得越来越凶，越来越凶。
李家的这场争吵是如何结束的，外人不得而知。
凤栖城的人只知道，两年后，十六岁的李凌彩嫁到了外地一户富庶人家。李容金夫妇跟着女儿搬走了。
李家和沈家的纠葛被人们慢慢忘记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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