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灭门①
2022年9月9日。
一大早，老钱就被一连串的夺命连环call震醒了。
昨晚蹲点抓一个猥亵犯，折腾到凌晨五点才回家躺平，蒙头睡了还没两小时就接到局里的通知说辖区出命案了，还是灭门案。老钱脸没洗牙没刷，套上裤子就往外跑，不想出门太着急，忘了看星座，居然在家门口摔了个狗吃屎。
老钱刚要发飙，哪个不长眼的在他家门口堆了一地的纸箱，搬家公司的人立刻上来鞠躬致歉，老钱这才发现隔壁的房子居然又换了新租户。
隔壁新来的租户大概是开书店的吧，老钱瞅了一眼一路排队到楼梯拐角处的纸箱堆，箱子里除了书还是书，对老钱这种一看书就头疼的人来说，这位新邻居已经被他自动归为老死不相往来的那一类人了。
老钱家隔壁的业主两年前移民去了澳洲后就把房子委托给了中介，原来的房东是搞设计出身的，房子装修得特别有格调，相应的租金也比小区其他同等面积的房子要高出一倍，这就直接劝退了大部分的租客。由于房东坚持不肯降低租金，中介只好把房子租给那些短期来临安工作的老外们。
老外们倒是不计较，反正这点租金折算成外币跟他们自己国家的租金也差不多。所以，两年里到底隔壁换了几个租客，老钱一直没搞清楚，在他看来老外长得都差不多，除了性别他压根分不清谁是谁。再加上，他居无定时，英文字母除了abc啥也看不懂，所以基本上除了偶尔几次在门口遇到，他跟隔壁的租户几乎没啥交集，充其量也就是个点头之交。
老钱没把新租户的事放在心上，他也没那个闲工夫，眼下还有一宗棘手的灭门案正等着他去处理。
今年36岁的老钱是临安市公安局望江分局刑侦大队（简称：望江刑大）重案中队的中队长，22岁从警校毕业加入警队，至今十四年的从警生涯中，老钱一直战斗在刑侦一线，这十四年里他有很多机会升职离开一线，但最后都放弃了。
老钱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么多年坚守在最危险也最辛苦的一线并不仅仅是因为热爱，而是在他接手过的重大刑事案件中，还有好几宗悬案尚未侦破，这是他的心结，也是他迄今不肯离开一线的主要原因。
一路风驰电挚驱车到案发地小区，老钱一下车就习惯性打量周边环境，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监控可供调用。
案发地所在的小区位于望江区清泰街道的百花四季服装批发市场附近，紧挨着连接出城高速的清泰立交桥，周围有一大片荒地。
这片区域原来都是农田，20年前在此创立的百花四季服装批发市场仅仅只是一个单一小规模的服装批发市场，但随着这些年经济高速腾飞，市场规模逐年增长，加上配套的物流中心、商务、及服务机构的建立，如今百花四季服装城已经成为了享誉全球的服装批发与流通市场。
但跟时尚、洋气、现代化的服装市场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附近的几个老破小住宅区显然跟时尚、洋气、现代化一个字都不沾边。
这几个连成一片的老破小区的住宅楼大都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产物，统一六层封顶，完美地避开了六层以上住宅楼必须加装电梯的建筑规范。当年盖楼的时候为了省钱外立面大都用的是涂料，造价低廉的涂料外立面极易漏水渗水、开裂脱落，不肖几年就斑驳不堪，整片小区看起来灰头土脸，跟贫民窟没啥区别。
虽然嗅觉灵敏的房地产开发商早已对这片区域虎视眈眈，奈何市政府对这一区有别的规划目标，所以就形成了如今这冰火两重天的尴尬局面。
老钱把车停在了案发小区的围墙外侧。
说来也奇怪，这小区虽然破旧，但围墙却砌得贼高，还墩实。难道是用来防小偷的？老钱心想。再看看小区的入口处，别说门卫了连个看门的老大爷都没有，这围墙不是形同虚设嘛。
不过，小区的出入口虽然没有门卫，却有一家小超市，超市门口居然还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老钱进去问了一声，老板说监控能看到平常进出小区的人，老钱当即拿出警官证，叮嘱超市老板把监控录像保存好回头交给警方后，转身就直奔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所在的楼恰好位于小区最里面，紧临那堵又高又厚实的围墙，围墙外面就是荒地，上方则是高架立交桥。
此时，楼下已经聚集了一大波既惊恐又好奇的围观群众，大家七嘴八舌都在议论被灭门的这家人，发挥各自的想象猜测命案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楼底的出入口也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几个清泰派出所的民警正在维持现场秩序，避免无关人员进入现场。
老钱大致瞜了一眼周围环境就拨开乌压压的人群，穿过警戒带直奔楼上去了。
发生命案的是五楼楼梯左侧的一户人家，一套两居室的简装房。老钱上楼时发现清泰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对现场采取了严格的保护措施，分局刑技处的人也早就到了，几名痕检员正在勘察现场，提取证物。
来之前老钱大致了解了前期调查的情况，这一家住着祖孙三口人，父亲很早就已经过世，靠捡废品维生的母亲半年前出车祸导致颅脑损伤一直卧病在床，女儿没什么正经工作，平时通过直播卖货赚钱养家。女儿虽然还没结婚，但在17岁时就未婚生下一子，孩子今年6岁，一直都是外婆带大的。
“这家人没什么亲戚朋友，平日里跟邻居也没有往来，但也没听说有债主或仇人。”民警憋着气，强忍着恶心把从邻居那儿调查来的情况告诉老钱。
一阵扑面而来的尸臭味让久经沙场的老钱都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最先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是我们。”民警忍不住用手揉了揉鼻子说：“昨天四楼的业主说最近这几天经常有恶臭味从楼上这户人家飘下来，怀疑是她们家没倒垃圾放屋里腐烂发臭了，搞得他们楼下几户人家屋子里也越来越臭，最后终于受不了去敲她们家的门，但一直没人回应，没办法只能跟附近的居委会投诉，让他们来解决。”
“没想到居委会上门也没找到人，而且感觉这股恶臭味有点不太对劲，索性就报了警。我们早上一到现场就觉得这味道很熟悉，不像是垃圾腐败的气味，更像是尸臭味，撬开门进去才发现这一家三口的尸体都已经高度腐败形成巨人观了。”
老钱站在大门口朝内看了一圈，客厅里没有尸体：“尸体在哪儿？”
“都在卧室里。”民警指向其中一间卧室说：“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在大房间里，另外一具女尸在小房间。”
“陈法医来了吗？”
“来了，正在大房间里做尸检……呕……”民警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老钱戴上脚套，往另一间卧室的方向走去：“我进去看看。”
民警转身拉住老钱，递给他一只新的口罩：“钱队，你要有心理准备，这屋子一直处于密闭状态，尸体已经高度腐败，现场呃……简直惨不忍睹。”
老钱知道那是民警自己的口罩，摆摆手：“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从警十四年，什么样惨不忍睹的现场他没见过，只不过要说适应嘛，恐怕心理素质再强的人都无法对此无动于衷。
越靠近卧室，尸臭味就越浓，老钱有些后悔没要民警那只口罩，正寻思着要不先去隔壁房间问陈法医讨个口罩戴上再进去，赫然发现房间里居然有个穿了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西服的男人。
西装男背对着门口站在卧室中间，聚精会神地盯着床上那具爬满了乳白色蛆虫的尸体思索。
这人是清泰派出所的民警？老钱立马就否认了，基本上派出所的民警出警都要穿制服，而他穿了一身便服。不然就是刑技那边新来的人？不过，没听说他们最近有招新人，况且刑技的人到现场勘察怎么不穿防护服，穿西服啊？
老钱疑惑地打量西装男的背影，他看上去很年轻，有着近乎完美的头肩比，在修身的西服衬托下显得身材更加笔挺修长，尤其是腿，很长。老钱自己也不矮，178的身高在南方人里可以归入准高个一类，但明显眼前这个男人比他要高半个头，不仅如此，他的腿居然比老钱的腰线还要高出几公分。
老钱故意咳嗽了一声，想引起对方的注意。
年轻男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老钱不爽的皱皱眉，绕到他侧面横了他一眼以表达自己被忽视的不满，结果视线还没收回又忍不住折返回去，心说：什么情况？这年头就连小白脸都来干刑侦了，是想卷死他们这些糙爷们吗？
“咳，你，新来的？”老钱终于安耐不住好奇先开口为敬。
年轻男人像是这才意识到老钱的存在似的，缓缓地将视线从尸体身上转移到老钱脸上，定焦两秒后，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老钱愣住了，什么意思？就这么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没礼貌！见了前辈也不说问个好，打声招呼什么的。
先不去管他，老钱努力克制住想冲出去教训后辈的冲动，理智归位，开始勘察现场。
女死者应该是死于机械性窒息，但由于尸体已经高度腐烂，需要经过法医的剖检鉴定才能查明真正的死因。
从进门开始老钱就在心里预判这是一起熟人作案的凶杀案件，入户门没有被撬过的痕迹，窗外有防盗栏，室内窗户均紧闭，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也不像入室盗窃案，现场既没有足迹也没有血迹，反而看起来像是被人刻意打扫过一样。
房间里东西不多，进门右手边是一排靠墙的衣柜，衣柜旁边就是床，床上有点凌乱，应该是死者死前挣扎所致，床的另一侧靠窗的地方有一张梳妆台，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都是女人用的化妆品和护肤品。
老钱绕过去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发现里面有一小瓶安眠药，拿出来打开一看，还剩了不少药片没吃完，看来死者平时有吃安眠药的习惯。
房间里其他衣柜也没有被翻撬过的痕迹，老钱转身去了隔壁的卧室。
陈法医刚做完两具尸体的现场尸表检验，见老钱进来，两人默契的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三名死者应该都是死于机械性窒息，初步判断是被人扼压颈部导致的窒息死亡。”陈法医说：“具体死因还要等回去做过剖检才能确定。”
老钱看了看床上一大一小两具已成巨人观的尸体，尸体面部肿胀，双眼鼓凸，十分狰狞，胸腹部和四肢俱膨胀肿大，高度腐烂的墨绿色尸表上蠕动着密密麻麻的乳白色蛆虫，看了就让人头皮发麻。
上九月初的临安市白天最高气温能达29度，室内又是密闭环境，尸臭的浓度比室外一般情况下还要高出数倍，让老钱这种对各种凶杀案现场早就见怪不怪的老刑警也大呼受不了，不过为了面子他只能咬牙死撑。
陈法医暗暗好笑，用力推了老钱一把：“有什么话出去说吧。”
老钱还在死鸭子嘴硬：“没事，我受得了，不就是尸臭嘛，又不是没闻过。”
“我快被熏死了行不行？”陈法医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转头吩咐几个徒弟把三具尸体装进裹尸袋里带回去做解剖，随后推着老钱到了外面客厅里。
终于能张嘴呼吸了，尽管客厅里还有很浓的尸臭味，老钱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下意识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抽了根出来放进嘴里刚要点火，想起还在案发现场，又把烟放了回去。
老钱：“你估计死亡时间大概在什么时候？”
“不好说，”陈法医推断：“现在是初秋，气温还很高，屋子的门窗紧闭，房间里也没开空调，根据尸体的腐败程度和蛆虫的长度来测算，死亡时间应该在两到三天前，也就是9月6号到7号之间。但不排除还有别的因素会影响尸体的腐败速度，所以我猜死亡时间可能更早。”
“别的因素？”老钱顺着陈法医的的视线看向客厅那台簇新的立式空调：“你是说……空调？”
陈法医点了下头：“我刚才看了一下空调遥控器的设定温度是一般家用空调的最低制冷温度，也就是16度，就目前这种天气而言空调温度设置在25度左右比较适宜，16度相当于秋季的日均最低温度。一般情况下，巨人观形成会受到温度环境影响，在春秋阶段因为气候比较温和，大概需要3-7天形成，夏天气温比较高，2-3天就会形成。”【注一】
老钱豁然开朗：“懂了，我马上叫人去国家电网查一下这户人家的用电情况。”
陈法医拍拍老钱的肩膀：“孺子可教也。”
“去你的！老子比你还大两岁，敢占我便宜，信不信我把你……”老钱突然想起什么来，愣了愣。
陈法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对了，刚刚那小子是谁啊？”
陈法医显然没跟上老钱的跳跃性思维：“哪个小子？”
“就是那个西装笔挺，长得人模狗样的小子。”
一想到那个没礼貌的家伙，老钱这火气蹭蹭往上蹿，高温天气果然容易上火。
陈法医转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哦，他呀，怎么你不认识他吗？”
“我应该认识他吗？”老钱一脸莫名其妙。
“他不是你们分局刑侦大队请来的顾问吗？”陈法医也感到莫名其妙。
我靠！老钱心里暗叫不妙。
“我们什么时候请过这么年轻的顾问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老钱差点背过气去：“他说他是顾问你就信啊？”
“为什么不信？”老陈回想了一番：“他看起来挺专业的，提出的问题也很有针对性，对了，空调的问题就是他给我提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凶手本人？”老钱急得吼了出来：“凶手也知道空调的事啊！”
“不会吧，凶手还能长这么帅？”
“凶手还分美丑？”
老钱翻了个白眼拔腿就走。
“哎，你去哪儿？”
“我去把他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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