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沈夫人看着儿子的平静眼眸，怔了怔，轻声问道：“你爹跟你说过什么了。”
沈仙卿笑着眯了眯眼。
沈夫人接着问：“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沈仙卿道：“外出前几天。”
沈夫人无奈道：“他叫我别管，却是背着我跟你说了。”
沈仙卿呵呵一笑。
沈夫人道：“还笑得出来？”
沈仙卿道：“爹爹不让娘来跟我说，自己来说，是因为爹爹要维护娘亲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啊。他只能当坏人。”
沈夫人怎么能不懂夫君的心意呢？
她感受到了夫君的拳拳维护和爱护之心，心头甜蜜，含笑道：“你倒是明白。不怕吗？”
沈仙卿道：“不怕啊。”说着，将无情送给他的代表无情山庄的令牌从衣襟里拽出来，笑道：“唯一一块无情山庄的令牌都给我了，我有什么好怕的？总归，他对我，跟对别人是不一样的。我相信他，他不会杀我的。”
沈夫人心道：“一块令牌能代表什么，真有那一天，宰了你之后，将令牌收回去，还不就是顺手的事儿。”
但她不忍再说什么了。
儿子明知真心相待的朋友可能会为了剑道杀了他，还如此重视这份友谊，勇敢地维持这份友谊，这种煎熬不是轻易能承受得住的。何况，他才七岁。
她不能继续泼冷水。
沈夫人柔声道：“那就好好跟你无情哥哥相处吧。或许，你是他此生唯一的朋友。”
沈仙卿道：“自然，我才不要让他孤孤单单的，那太可怜了。”
沈夫人心道：“怎么就不可怜、可怜自己呢？”不想再谈此事，说道：“对了，你去告诉少庄主，可以开始练轻功了。今天晚上，你带他到梨园来找我，别惊动了别人。”
夜晚。
月色溶溶，浮光蔼蔼。
梨花如雪，花香清冽，沁人心脾。
沈仙卿和无情看着月下梨花，享受着花香，等待沈夫人的到来。
月为洁白的梨花蒙上一层清冷的纱，朦朦胧胧，神秘美好。
沈仙卿伸手捕捉飘落的花瓣，捉到了之后再将花瓣送入风中，笑道：“无情哥哥，等过几天风大一些，这里才好看呢！满天满地都是梨花，走在这里头，就好像走进仙境一样。美景不容错过，一定要过来看啊。”
无情道：“好。”
沈仙卿眉花眼笑，接着道：“无情哥哥，你知道我们家为什么要种这么多梨树吗？”
无情自然不知。
沈仙卿也知道无情不知缘由，解释道：“因为我娘的故乡有很多雪，而咱们这儿不怎么下雪的。我爹为了让我娘能看到雪，就种了这么多的梨花。”
浪漫而深情的梨花不能触动无情。
他更关心，为何要来这里学习轻功。
于是，他问了沈仙卿这个问题。如果他是面对其他人，他会将这个问题保留，左右沈夫人会来的，他最后会知道答案。但他愿意跟沈仙卿多说一些话。他觉得，沈仙卿也是希望他能多说一些话的。
沈仙卿却没有痛快回答，说道：“为什么呀？等我娘来了，你就知道了。”
无情继续等待。
他的等待并不长。
不一会后，沈夫人来了，月下仙子一般，飘然而至。
沈仙卿拍手夸赞道：“娘，你好好看！”
沈夫人伸出手指，划过儿子的甜甜的嘴，笑道：“少庄主久等了。”
无情向沈夫人行礼。
沈夫人不耽搁时候，开始教授仙门轻功。
她道：“常有人言，仙者御风而行。仙门轻功追求的便是御风境界，乘风、御风，遨游天地之间，逍遥自在。少庄主，仙门轻功讲究自在随心，也同本门其他武功一样，要求顺应自然造化。这些都是本门武功精神所在。”
无情点头。
沈仙卿也跟着点头，虽然他早就听娘亲说过这些。因为他已不再是以前的他，在未来，他将执掌仙门门户，从此时起，不能再懈怠了。
儿子的变化逃不过沈夫人的眼睛。
她暗暗点头，没有出口夸赞，继续道：“少庄主，你可知我为何要求你来这梨园学习轻功？”
无情沉吟片刻，放眼那随风而去，随风而转的片片洁白花瓣。花瓣落地无声。
他说道：“乘风而去，御风而行。夫人是要我学这些花瓣吗？”
沈夫人笑道：“正是，少庄主一点即通。”
沈仙卿凑道：“我那时也是一点即通的，无情哥哥，我们都是聪明人。”
沈夫人不理儿子自夸，续道：“花瓣是死的，无风落地，不可再起。人是活的，凭着轻功，可飞行跳跃，虽然终有力尽落地之时，但若能顺应天地之道，自然之理，便能比别人飞飞得高，飞得久。轻功之中，拔地悬空，最难点，是借力。无处借力，人必坠落。少庄主，此刻，我要你知道，这风之力，也可凭借，举一反三，雨之力，雪之力，但凡自然之力，必要时，都可凭借。你若能通晓其中玄奥，便可做到，内力不尽，轻功不止，万物之力皆可为凭，为借力之处，助你高飞、久飞。”
她等待无情理解，见无情点头之后，道：“有顺，则有逆，是仙门轻功两大法门，今日所学乃顺之道。顺风是顺之道，顺水也是顺之道。雨落、雪落都是顺之道。待顺之道体悟得到了火候，在学逆之道，不可急躁。”
无情又点点头。
而后，沈夫人指点无情运功之法，为其示范。
半个时辰后，沈夫人离开梨园，留下无情体悟、习练。沈仙卿陪伴无情，为其护法。
无情在无情山庄时学过家传轻功，本有根底，如今改换法门，在一开始习练时，不免感到别扭。
但他是武学天赋卓绝，悟性非凡之人，习练几次之后，便能如臂使指，随心所欲。
他不敢太着急。
因为感悟自然不是容易的事情。
又一次落地之后，无情不再习练了。
沈仙卿随之落地，夸赞道：“无情哥哥，你学得好快。”
无情道：“仙门武功果然玄奥奇妙，寻常武功不能比。”
沈仙卿引以为荣，好胜心起，忍不住问道：“比你无情山庄的轻功要高明吗？”
无情道：“无情山庄的轻功是死的。”
活的自然比死的要好，要高明。
沈仙卿很开心，觉得自己这位未来掌门很有面子。
两人走在花雨之中，观察着、体悟着自然的力量。
走了一会儿后，沈仙卿道：“无情哥哥，我，我有事情瞒着你。但我不能告诉你，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无情道：“不会。”
沈仙卿道：“等以后，我觉得能告诉你了，一定告诉你。”
无情“嗯”一声。
沈仙卿又问：“我是你的好朋友吗？”
无情道：“你会是我唯一的朋友。”
又是一年梨花落时。
风来雨去，满地残霜。自然无情，不懂怜香惜玉。
十二岁的沈仙卿一身缟素，静静跪在一座坟冢之前，垂着头。
坟冢之中沉睡的，与世长辞的是他的爹和娘。
白烛燃尽。
灰败的线香随风而倒，而散，散落在墓碑前的祭品上，蒙上一层暗。
丧礼结束了。
久跪的膝盖酸软。
他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力气，颓然歪坐，看着墓碑。目中无泪，因为泪已流干。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有人站在了他的身旁。
这人也是一身缟素，却是面无表情，全无悲色，冰冰冷冷，如同冰雪雕刻而成的人，身姿挺拔，挺直如剑。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剑。
他是无情，十二岁的无情。
他的一身缟素却不是为了沈家夫妇而是为了自己的父亲。原来，在沈家夫妇去世前一天，他的父亲，无情庄主，意外身亡了。
天意弄人，一代天骄，无情庄主，当世第一剑客，竟然在雨夜练剑时，死于雷劈之下，落了个尸骨难全。
无情不能不离开居住了五年的沈家，返回无情山庄处理丧事，接任庄主之位。
他完成这些事后，再次来到沈家。因为这里有他唯一记挂的朋友，沈仙卿。
他屈膝跪下，放下剑，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拿起剑，站了起来，垂目看着沈仙卿。冰冷如同寒星的双眸里流露出不自觉的淡淡关切与柔情。
他道：“走吧。”声音是冷冷淡淡的，无悲无喜。
沈仙卿“嗯”一声。
两人离开了梨园，离开了沈静轩及其夫人的埋骨地。
无情问：“歇吗？”
沈仙卿摇摇头，哑着嗓子道：“好不容易天晴了，我想晒晒太阳。”
无情不说话了，跟在沈仙卿的身旁。沈仙卿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沈仙卿累了，依靠着曲桥栏杆，看着桥下流动的水。
水中有鱼，有残落的梨花瓣，也有他的被鱼尾搅碎的苍白的脸。
日高风暖。
暖和的春风吹动他的发。散落的发丝在他的脸颊旁晃动，如湖边的随风摇晃的轻柔的柳条一样。
不远处，沈家的下人们在收拾廊前屋下的白布。大多数人是伤感的。
沈仙卿开口道：“活着真好，活着能晒太阳。”
是啊，埋在地下的人是晒不着太阳的。
无情看着沈仙卿，想了想，抬起一只手，轻轻按上沈仙卿的肩头。
沈仙卿歪头，用脸颊蹭了蹭那修长的手指，浅笑道：“暖的。”接着道：“我没事。我早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了。哭过，就不会哭了。多过几年，我就不会伤心了。爹死了，是天意，娘死了，是甘愿，都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生而同衾，死亦同穴，是他们的圆满。”
无情静静听着徐徐的话语。他知道，他需要做的唯有倾听。
沈仙卿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一口气，又道：“你给我爹娘磕了三个头，我也该去给你爹磕三个头，我能去吗？”
无情道：“能。”
沈仙卿道：“对了，无情哥哥，你不是少庄主，是庄主了。”心中在说：“我不再是仙门弟子，是掌门了。”
无情道：“你可以随意进出无情山庄。”
从今往后，无情山庄的规矩是由他做主了。
沈仙卿道：“多谢。”又看了一会儿那无忧无虑的游鱼，说道：“无情哥哥，你以后什么打算？你不用管我。你能做无情山庄的主，我能做我自己的主。死者已矣，他们说的话，做的事，就随他们去吧，不用当回事。”
一生守护，是父母爱之深，计之远。
但无情是无辜的。
他不愿让无情受到束缚，因为，无情是他的朋友，或许，是这一生之中唯一的朋友。
无情道：“两年后，我要去江湖行走。”
沈仙卿道：“是该出去走走，那外出之前呢？”
无情道：“在山庄练剑。”
沈仙卿道：“有空的时候，记得下山来看看我。我也会上山去看你。”
无情道：“你可以来无情山庄住。”
沈仙卿道：“你也可以来沈家住，如果你愿意。”
无情道：“无情山庄有寒潭，我要借寒潭练功，不能随意下山。”
沈仙卿轻轻“哦”一声道：“不要耽搁练功，我多去看你吧。记得告诉管家别拦着我。无情哥哥，我不会妨碍你练功的，你若有空，就见见我，没空就算了，我就当是上山去游玩，我不介意的。”
这时，沈家管家田忠匆匆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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