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汁糖（修）
寒冷刺骨。
秦昭宁本能地想呼救，涌进嘴里的却是冰冷的水。
肺部肿胀的撕痛感让她恢复了一点模糊的意识。
对！车祸。
急促的喇叭声里仿佛犹在耳畔，她当时为了躲避山间弯道上的对面来车，急打方向盘，慌乱间车头直直冲向旁边的栏杆。
之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就是那一声“扑通”巨响——连人带车砸入山底的湖中。
此时也没工夫去想自己是怎么从车里出去的。
不会游泳的秦昭宁下意识地手脚一并用力扑腾，然后就被旁边两双手一左一右地抓住，拖了上去。
脑袋刚露出水面，岸边的各种呼叫声、哭喊声瞬间扎入她的耳膜。
吃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去看，下一瞬，又重新坠入到一片黑暗中。
等她再一次慢慢恢复知觉时，先是闻到一股细腻醇厚的檀香，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眼皮后，那明亮的光线才闯了进来。
“五公主醒了！太医！”一个中年女人稍显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太后身边的舒姑姑。
跟明亮的光线一同闯进来的还有这具身体之前的记忆。
从此刻起，21世纪的秦昭宁成了康熙的五公主，爱新觉罗·昭宁。
按顺序来说，她本是皇九女，但《玉牒》中是以统排法，而日常称谓则按成育者排行法，即皇女在十岁后进行的“序齿”，故，她如今被称为五公主。
五公主时年十三，其母是德妃，算是投了个不错的胎，是下一任皇帝唯一的胞妹。
然而，她也要活的到那时候才行。
昭宁记得，五公主十八岁嫁给嫁八旗佟佳舜安颜，两年后便因急病去世。
对于她的病因，虽没有明确记载，但也应该不存在什么阴谋论，单纯是体弱的缘故。
昭宁这时也感觉出这具身体有多么娇贵孱弱，如今正是盛夏，落了次水便觉头晕胸闷，喘不上来气。
这可不行啊！
她得活着！
熬到最后，她就是人生赢家。
于是，昭宁打定主意要保养好这具身体。
养生，刻不容缓。
坐在榻侧的皇太后见她醒来后便一言不发，半垂着眼帘一副茫惑惊恐的模样就心痛不已。她褪去护甲，轻轻摸着昭宁的额头，同时不住地看向太医。
凌太医战战兢兢地把完脉，小心翼翼地回禀：“请太后安心，五公主无碍，只是落水受凉、心悸微惊，服一剂药便可玉体大安。”
太后蹙眉，又确定了两遍，才让他下去备药。
这时，昭宁也撩起眼皮看着眼前这个身穿雀头色旗服的女人，知道她就是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
仁宪皇太后虽已过天命之年，却因保养得当又未曾生育，容貌依旧秀丽，眉目间仍可见当年草原小女儿的明朗舒落之态。
她十三岁入宫，无宠无子，膝下寂寞，便亲自抚养了宜妃的五阿哥和德妃的五公主。相比莽撞近愚的五阿哥，自然是乖巧懂事的五公主更贴她的心。
而且自八年前，太皇太后仙逝后，太后越觉阖宫都是人，却难掩寂寞，因而更加疼爱看重膝下的五公主。
昭宁半撑起身子，歪进太后怀里，抱着她的胳膊娇娇软软的叫了声，“皇玛嬷。”
小姑娘的嗓音细甜软糯，直叫到人心里去了。
太后忙一把揽住，轻柔地抚着后背，“我们宁宁可受了大委屈了。”
她养大的昭宁，她如何不知，这孩子自幼温和娴顺，性子又内向，虽与她贴心却鲜少肯这样肆意撒娇的，定是因为今日落水受了惊吓。
“这帮奴才，服侍主子都这般不用心，都拖出去——”
太后的话还没说完，外间跪着的太监宫女一个个都磕头如捣蒜，连连请罪求饶。
昭宁也柔声拦下太后，“他们素日都是极尽心的，也是我今日贪玩独自去了池边，这才不小心落水。而且皇玛嬷仁善，为了我这一点事处罚奴才，这让我心里怎么好受。”
“贪玩”这词用在老五胤祺身上，她自是深信不疑，而昭宁这么说，太后只觉是她替奴才们求情。
但也不好太驳了她的面子，便给舒若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将奴才们带出去训诫，并罚了一个月的月钱以示小惩大诫。
舒若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宫女，托着荷叶粥、鸡茸茄丁、香醋芹末等五六道小菜。
“药已经熬上了，正好公主用完膳便可服药——太后您也未进午膳，不如就与公主一同用些清粥小菜可好？”
昭宁甜笑着扯了扯太后衣袖，“我自醒来就觉口苦，什么都不想吃，但有皇玛嬷陪着，便觉得能多喝两碗粥了。”
舒若也觉察出五公主不同以往的伶俐，尚未多想，只顺着话哄起太后，“太后有公主陪着，亦是不肯落后，想来也能多喝半碗。”
太后抿嘴，虚虚点着她们两人，“你们呐！”
她出生在科尔沁草原，在京城住了四十年都没能习惯这里的夏天，总是没有什么胃口。
但今天有这两人左一句右一句的架着，也只能多喝了几口。
不得不说，昭宁这身体是真的虚弱，吹了两下风便不住地咳嗽起来，吓得太后又是命人关窗户，又是派人请太医。
昭宁忙道，“哪里非要喝苦药呢，喝防风黄芪鲫鱼汤也是一样止咳的。”
太后和舒若都笑了起来，“你瞧这五丫头，别是自己嘴馋呢。”
昭宁一本正经道，“才不是我胡说，这是汉人的法子，叫药膳，就是通过食疗治病。”
五公主敏而好学，通晓满蒙汉三种语言，这也正是太后最喜欢的。太后在学识文化上稍欠，早年间也放任胤祺不求上进，这几年便有些失悔，得见昭宁聪慧又好学，着实欣慰。
她笑得温柔可亲，“既这么说，那到时候咱们祖孙俩一起吃，试试看汉人的好法子。”
秦昭宁在穿越前是中医学的大一学生，不过对于中医来说，学一年连皮毛都没摸到，她可不敢胡乱弄出药膳，弄不好真要出人命的。
她便道，“孙女儿只看了些书，实在懂得不多，好在有太医们，还能同他们一道研究研究。”
太后宠爱昭宁，所说无有不应，素手一挥就将院正都拨给她，还说，“若是宫中太医不济事，就请外边的大夫进宫来，听说有的民间大夫比御医还有本事。”
昭宁笑道，“那可好，到时候咱们祖孙俩就每日吃吃喝喝，直到千岁千千岁。”
太后笑得前仰后合，哪有半点华贵仪态可言，“那可不成老妖精咯。”
“是仙女！神女！”昭宁哄着她道，“总不能让那些人整日里喊得‘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都白喊了不是。”
有乖孙女儿在跟前笑嘻嘻地哄着，太后心情如何不好，最后果如舒若所言，当真多喝了半碗粥，还吃了小半碟鸡茸茄丁。
饭后，太后亲眼看着昭宁喝了药才搭着舒若的手回去小憩，而昭宁则领着宫女太监去小厨房里搞防风黄芪鲫鱼汤和姜汁糖。
鱼汤稍显复杂，而姜汁糖就简单得多。
小厨房里多得是新鲜的嫰姜，昭宁挽了袖子准备动手却被一众宫女太监赔笑劝了回去。
别说动手，就单是站在这里，他们都怕这厨房的热气蒸着娇滴滴小公主，到时一个头晕脑热，他们都得跟着吃瓜落儿。
昭宁便袖着手光动嘴的指挥着。
生姜洗净切片，用白纱布绞出汁水，去除浮渣后加入等比例的糯米粉，搅拌成浓稠的糊状。
同时另有人起锅熬制糖浆，将红糖敲碎后加水文火慢熬，亦是熬煮到浓稠状后，趁热倒入姜汁糊糊中，稍稍磨平整形便上锅大火蒸熟。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足以。
蒸好后取出放凉，切成小块再裹上炒熟的黑芝麻，便大功告成了。
模样虽不算好看，味道却是不错。
昭宁拣了一块尝尝，这刚做好的姜汁软糖初入口时只觉软糯清甜，直到后味时才体现出生姜的辛辣。
炒至恰到好处的黑芝麻透着一股焦香，而且在咀嚼中那满口生香的酥脆感中和了生姜的辛辣。
舌尖一点辛麻之感便不难被接受了。
她越吃越上瘾，一时忍不住就吃了好些。
宫女太监们私底下的悄悄话都说五公主就像个猫似的，说话细声细气像猫儿，平日里总缩在屋子里看书也像猫儿一般不爱动弹，这吃饭就更像了，只吃那么一点，像猫食一样。
可这会儿怎么瞧着，却和传闻不太一样。
小宫女见昭宁的手又一次伸向碟子，忙拦住道，“公主，恕奴婢斗胆，这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多吃啊，积食可怎么办？况您还病着。”
“这个按《药膳宝典》的记载是每日两次，一次五块，”昭宁摊平手掌问道，“我刚吃了几块？”
“七八块。”
昭宁：
“那是这块儿切得太小了。”
她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五妹妹。”
回头一看，正是四公主静成。
四公主静成今年十七，身材高挑，脸若银盘，皎如秋月，很是清秀端庄。
她拉着昭宁的手，关切道，“妹妹落了水怎么不在床上歇着，再着了风可就不好了。我那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想着妹妹那套衣服怕是不能穿了，便带了一匹织金锦，你留着置衣服。”
昭宁检索了一下回忆，想起这织金锦还是去年进贡的贡品，皇太后得了十匹，皇贵妃五匹，其余妃嫔按位次得了自己的那份，而公主们亦是一人一匹。
昭宁笑着道谢，又让人将料子收好，拉着四公主进了内间。待小宫女奉上茶后，便借口姐妹私话，让她们都退下了。
四公主的生母是贵人郭络罗氏，不太受宠，位分也不高，她说自己那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并不是假话，只怕这去年料子真是她难得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但两人之前并无什么私交，突然探病送礼，定是另有目的。
昭宁等了好一会儿，才听静成含糊地笑道，“五妹妹以后可要小心些，更不能不带侍从，像今日这样多危险啊。”
昭宁半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晦暗不明。
“四姐姐知道我不是‘不小心’落水的不是吗？不然也不会特意过来。”
她抬起眼，定定看着静成，声线平平一线，像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你额娘郭贵人害我落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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