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挨骂
他们将一应御厨、太监、宫女全都赶了出去后，便躲在慈仁宫的小厨房鼓捣起牛肉面来，谁知正在用牛胸、牛骨熬煮底汤时，就听乾清宫的太监过来传话，说是万岁召见。
就是因为他们毫无心理准备，才会齐齐被康熙吓得一个激灵。
乾清宫西暖阁明间书房，地方不大，布置的很是简素肃穆。此刻天光渐暗，屋内早已亮起了烛台，康熙坐在窗下的长榻上，右手握着一卷书，正就着烛光细读。
见他们一个个神态自若的请安，“啪”地一下将书拍在桌上。
“跪下！”
烛火登时跳了两跳，如同他们三人心口的突突直跳。
三人慌忙跪了下来。
昭宁没有什么经验，又被吓得一个激灵，双膝在地上重重砸出一声闷响，疼得她龇牙咧嘴却埋着头不敢表露出来，心想着明天肯定得青紫了。
又想：“跪的容易”果然是个好东西，有需求就有市场。
或许是因为她前两次见康熙虽有怒意，却不骇人，亦或许是她知道康熙并非喜怒无常、手段残忍的暴君，所以心里本能地没有多少惊惧恐慌。
也就是刚刚猛地被吓，才双腿一软，这会儿心跳渐次平稳下来后，又开始忍不住想东想西了。
她在这边胡思乱想，老十却本能地胆战心惊起来。
为着他的学问，康熙时常骂他个劈头盖脸，如今对他来说都能算得上是心理阴影了。
相比之下老五胤祺就从容的多，也熟练的多。
他老老实实地叩了头，“皇阿玛息怒，儿臣们知错了。”
虽然不知道错在那一桩，但抢先请罪总不会错的。
老十和昭宁也反应过来，“是，儿臣们都知错了。”
康熙面色果然和缓两分，甚至还有耐心循循善诱教子，他略过昭宁不提，只用手虚点着老五老十，“你们可知错在何处？历朝历代皆以私自屠牛为大罪，可知是为何？”
问他们可算是问错人了，这两人一个自小便明着不学，一个学了也没学出什么名堂，此刻只能低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康熙稍缓的神色又染上薄怒，尽是恨铁不成钢：“你们六岁起上学堂，跟随当世大儒已有数年，倒也不求你们能有怎样的学识，可如今却连最浅显的圣人文章都不通！”
“也不知这些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天子威压，自是不怒自威，而如今三分气怒更如雷霆之压。
老五老十连连请罪，“是儿子不争气，皇阿玛恕罪。”
没被点到的昭宁也被吓了一跳，连声音都不自觉发抖，“回皇阿玛，儿臣以为盖因农事需借耕牛之力，若无牛代作，则不知耗费人力几何，那时田野荒芜，国课民生，两受其害。”[1]
因为害怕，她嗓子有些发干发紧，使劲咽了咽口水才又道：“故足食为养民之本计，而畜牛尤务农之本计。”[2]
康熙有些欣慰地看着她。
昭宁琢磨着他这眼神就像中学老师看那些尖子生一眼，赞许中还带着深意，似乎是要多追问两句或是问些别的难题，以此确定对方的知识储备和水平上限。
果不其然。
康熙道：“此其一也。”
这意思就是让你说其二、其三，说到编不出来为止。
昭宁搜肠刮肚，回忆原身学过的那些知识，略有些迟疑道：“《礼记》云：‘天子社稷皆大牢，诸侯社稷皆少牢’。牛为太牢，是君王祭祀社稷用的‘三牲’之首，更是君王权威的象征，自然不可随意宰杀食用。”
康熙满意的点点头，转向老五老十那边眼神愈发嫌弃，“瞧瞧你们如今的学问，还不如你们的妹妹，也不知明日可有脸去书房读书习字？”
老十发现连他皇阿玛也记错了他们年纪，分明昭宁比他还要大一个月，怎么就成妹妹了？但他也知道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只默不作声地低头受训。
康熙也只这两人素不读书，骂也无用，便转回“宰牛律”一事上，“历朝历代虽有明令禁止，但民间私宰耕牛、以好充病等行为屡禁不止，唐宋时期尤甚！几欲闹到在世面公然售卖的地步，全因刑律不重的缘故。”
“朕自十年题准：‘凡屠户止许将不堪使之牲畜税买宰杀。如宰杀好牲畜者，仍照故杀他人驼骡律，杖一百，若将偷来牲畜，私买宰杀者，与窃盗一体治罪’，这私下里的宰杀买卖行径仍是不绝。你们倒好！竟闹到朕的眼皮子底下来了！当真胆大妄为！”
老五叩首，“皇阿玛息怒。儿臣等怎敢枉顾律法圣言，只因儿臣无知贪嘴，又没有做好兄长表率，这才带着弟弟妹妹惹出这祸事，还请皇阿玛恕罪。”
老十膝行两步，挡在老五跟前，“皇阿玛，是儿臣的错！牛肉是儿臣命人从市面上偷买的，也是儿臣命人带进宫的，您要罚就罚我吧。”
康熙若连这紫禁城的首尾来往都不知晓，又如何能掌握天下事。之前老十屡次让人带物进宫他都是知道的，只是懒得管而已。
他哼了一声，“你们倒是在朕面前演起兄弟义气来了。”
昭宁吞了吞口水，“皇阿玛，其实主要是我的提议，这才”
康熙没让她说完，“罢了！既是初犯，便免了重责。”
指着老五老十，“你们自去各自师傅那儿领法，抄书也好、背书也罢，朕是懒得管了。”说罢随意摆摆手，“退下吧。朕瞧着你们就头疼。”
昭宁左看看右瞧瞧，也要跟着他们退下，却听康熙道，“你留下。”
这个“你”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老十脾气急，忙道，“皇阿玛，昭宁她”真是无辜的。
最重要的五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老五扯着衣袖带了出去，临出门才看见梁九功给他使了半天的眼色。
结果他也没看明白，立在门口问道，“五哥，梁公公那是什么意思？昭宁不会被罚吧？”
老五道：“放心吧，皇阿玛连你我都没重罚，更不会罚她。”
屋内，康熙示意她起身，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原是最省心的孩子，怎么也跟着他们浑闹起来。”
昭宁一向谦顺乖巧，又是个难得好读书的，实是让他欣慰，毕竟他们满族女子读书习字的少，多是练些骑马射箭也就罢了。
前些日子看她也不怎么读书了，反倒去厨房里鼓捣起来，虽有些遗憾，但也觉得不妨，可如今竟跟着那两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胡闹，这才真的气得他头疼。
昭宁学了老五那套，不管三七二十一，请罪就是，“是儿臣不好，皇阿玛恕罪。”
康熙缓了缓，“朕瞧着你这心思也被带着野了起来，罢了，你也是个难得有天资的，自个儿埋头苦读倒埋没了。明日起就跟着他们上学堂去吧。”
昭宁大惊。他们可是四点就要上书房的，不是说好“免了重责”吗？这还不算重责？！
“皇、皇阿玛”昭宁试探着求情，“总得给儿臣一个适应的时间吧？皇玛嬷那边也得稍稍适应一下儿臣不在呀。”
康熙思忖道，“也罢，你如今读书倒不怎么要紧，要紧的是骑射。咱们满洲女儿万不能疏于此技，原先是太后怜你体弱，只说再等等，如今瞧着你的精神头儿好得很，也该操练起来。”
昭宁：
她犹豫着要不要装咳两声，让康熙知道她身体确实还虚弱着呢。
康熙没给她装病的机会，“既如此，你便从明日午后跟着他们去校场。”
昭宁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封建强权下的憋屈感。
就是这个时候还要笑着跪下，然后说，“谢皇阿玛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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