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中花
雷纯做了个梦。
梦里，她是一抹别人看不见的灵魂。
她悠悠荡荡，俯视着平日走过的街道，以一种新奇的视角，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
阳光很好，这个时候百姓们都是活泼的，热闹的，有许多烟火气。
但对于一个垂手独行的人来说，这样的明媚的阳光并不能提起他的心情。或者说，没人知道怎样触动他的心灵。
“阳光有些刺眼。”
他淡淡的说，转了个身。
雷纯便看着那不辞辛劳赶来投奔的大掌柜，殷勤小意的跪在了向阳处。
狄飞惊负手而立，波澜不惊。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大掌柜和狄飞惊在马车上谈事。雷纯看得明白，这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直到他说出者天仇的名字。
大掌柜是真的冤，他救了人，又知情知趣地没有独听者天仇的话，而是先把人送到大堂主面前。该做的他都做了，利益分账，热络寒暄，拿忠心表态度。
但人生在世，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只怨大掌柜没这个命。
狄飞惊的言行举止如流水，快些，慢些，风吹，雨打，有张有弛，敲在大掌柜和者天仇的心上。
结局也很顺畅：二人一个自我了断，一个被屠夫利落的抹了脖子。尸体收的很快。
狄飞惊继续慢悠悠的走。闲庭信步。
雷纯微微吃惊，她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明明是她为了心上人杀了自己的下属并抛尸江中，如果者天仇真的到了总堂主面前，一顿训斥她是免不了的，也许会有别的处罚。
然而狄飞惊像是一道隘口，堵住所有对她不利的消息。
狄大堂主将这一切都扼杀在摇篮中了。
她轻轻从空中降落。——这实在是很奇妙的事情，她不会武功，从未体会过身轻如燕，一步千里的飘飘之感，然而此时，她轻盈得像一抹云，一瓣花。
正欲拍狄飞惊的肩头。
视野骤然失焦，飞云翻涌，瞬息千里。耳畔是猎猎风声，伴着枯枝簌簌。
少顷，风停了。
雷纯站在老树下，犹自惊疑，惴惴不安，手不自觉扶上身边的马。
马？
真的是马。
马很温顺，它喷着热气，在原地小步打转，不愿离去。
雷纯认出这是狄飞惊的马。
那么，马的主人在哪里？
她从树后转出来，蓦然停住脚步。
如烟云的裙摆微微荡漾。
正对着她不过四五步，又有一棵枝叶寥落的树。
是梨树，冬日不开花，几近光秃。黑黢黢的，矗立在干冷的冬季晴日。
树下，一个人坐着，手握剑，单腿微曲，衣服上有血迹凝固。
狄飞惊。
死去的狄飞惊。
他围着厚厚的石青围脖，头还是低着，看不清神情。
雷纯忽然鼻子一酸，然而她神色未变，一步步向狄飞惊走去。
她蹲下来，注意到他的冬衣，原来是冬季，可她衣衫单薄，丝毫不冷。
这一刻，她无比欣喜又无比惊惧。
她从未如此欣喜地想着，真好，这是梦，狄飞惊不会死。
她从未如此惊惧地想着，先前温暖的阳光下，那些发生的场景是真实的吗？
狄飞惊以后会死？
他怎么会死呢？
他永远是那么淡定、从容，没有人看得透他。
就连她，最开始也忌惮这个甘居第二的男人，这个总被父亲雷损重视夸奖的男人。
她恨雷媚，多少还带着父亲只爱新人不念旧人的私情埋怨。可她对狄飞惊心存芥蒂，则完全是因为这个男人的才情智力，文治武功。
雷纯眨了眨眼，眼睫似脆弱的蝴蝶。
她伸手，轻柔地抚上男人青白的面庞。
男人还是那个好看的狄飞惊，清隽俊美，眉宇似刀。
但她的指尖，触碰到的肌肤太冷太冰，几乎要冻伤她。
这一刻，雷纯蔓延的心思开始悄声生根发芽，她盘算了很久很久，发觉怎么破局都是无力——
她不能没有狄飞惊。
六分半堂，不能失去狄飞惊。
鼻尖嗅到熟悉的淡香，耳畔隐约传来窸窣声。
雷纯很熟悉这声音，是侍女在打理她的闺房。
她睁开眼睛。
“小姐，你怎么突然醒了？”侍女倒了一杯水，递给雷纯，“有事情吩咐我吗？”
雷纯慢慢地喝了几口温水，推开窗，望着月色。
云月掩映，风生横波。
她忽然开口：“去请狄堂主来。”
侍女接了杯子，有些惊讶：“现在吗？”
夜深人静，一个是外男，一个是淑女，实在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雷纯心里有盘算，隔空点了点侍女，轻声道：“无妨，去吧。”
“是。”
侍女无奈，主子的话不可不听。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回来时却只有一个人。她有心等小姐问，但床边坐起的人只托腮望着窗外，不疾不徐。
这乌云遮月的，有什么好看？
侍女不懂小姐的心思，自己养气的火候又不到，只得说了：“小姐，狄大堂主说时候已晚，不方便过来，他差人跟我回来了，说要是有事交代可代为传话。”
侍女揣度着主人的心思，又补了一句：“狄堂主还说，他明日一早便来。”
但出乎意料，小姐并未生气。
“好啊，”雷纯抬手关上窗，微微笑道，“你让他明日带一枝梨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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