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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贺云洲一走,温含玉正准备将堂间的那堆编织袋搬到柴火间,忽然发现一个白色的编织袋跟女儿早上背去的竹篓子紧紧地绑在一起。那个编织袋跟别的袋子形状不同,也略小,明显装的不是柴火。

        她打开一看,惊呆了。袋子里瓶瓶罐罐,装的都是吃的,而且还都是高档食品。她掀开旁边的竹篓子上盖着的塑料布,里头也都是吃的,还有一陶罐子的鸡蛋。

        她回头叫正在跟妹妹玩的陈晚月:“小月,你过来。”

        陈晚月看到那一堆的食品也惊得目瞪口呆,连忙摆手:“妈,这事我不知道,我还以为贺云洲买来自家吃的。”

        陈晚星凑过来一看,惊得手上的玩具差点掉到地上,仰着脸小声说:“妈,好多吃的啊,我们搬家之后就变得好好,再也不用饿肚子也不再被爸,不,被……被那个人打了。妈,我们会……一直这样子的对不对?”长期的挨打让她提起那个动不动就对她拳打脚踢的父亲还心有余悸。

        陈晚月将妹妹搂到怀里,拍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安抚她:“不,小星,我们会更好的,不会挨饿更不会有人敢打我们。”

        她对温含玉说:“妈,既然贺云洲都拿过来了,我们就收下吧,这些麦乳精给你和小星补补身体,糖水罐头留着给干爹干妈。”

        “妈不能喝麦乳精,会回奶,而且我吃了那团鱼和鲫鱼汤,现在奶水足得很,够小黎喝了。麦乳精你跟小星一人一罐,吃了长身体。”温含玉干净利落地下了决定。

        看着自己矮矮的个子,陈晚月也没有反对,反正过完年茶叶上市之后她就可以赚钱了。

        那天晚上她和妹妹睡觉之前一人喝了一杯甜甜的麦乳精,连做的梦都似乎是甜的。

        按她和贺云洲的约定,第二天是贺云洲去准备砌灶和烘焙炉的材料,后天两人再一起去公社里的老房子开工。

        而她也没有闲着,早上去山里给茶苗和菜浇了水,下午在家里帮她妈妈做了一次年前大扫除。

        顾安宁和刘进来家里找刘晚星玩的时候看到汽车,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又听说他们两人也有份,高兴地手牵着手在堂间转圈圈,一人一辆瓜分了三辆小汽车。

        陈晚星选了那辆护士车,刘进选了警车,顾安宁选了巴士。

        陈晚星喝水不忘挖井人,捧着护士车说:“这是我云洲哥哥给你们的礼物,你们以后也要听我云洲哥哥的话。”

        两个小男孩立刻表忠心:“我们会听云洲哥哥的话的。”

        陈晚月在旁边看得忍不住啧了一声,这贺云洲啥时候就成了陈晚星的哥哥,叫得比她这个亲姐还亲热!

        顾安宁耳尖,捕捉到了她的啧啧声,立刻挺着小胸脯说:“我更听小月姐的话。”

        陈晚星和刘进也不甘落后,也纷纷表示更要听陈晚月的话。

        “马屁精。”陈晚月笑骂着,却乐得眯起了眼,大方地给每个小孩赏了两粒高粱饴。

        家里一片欢声笑语,温含玉抱着儿子站在灶房的门口想:这日子还真像小星说的,搬了家之后就越来越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晚月刚吃完早饭,大门就被轻轻地叩响,贺云洲如约而至。

        温含玉将一网兜自己早上蒸好的馒头放进干净的竹篓子里给他们带去做点心,又给女儿塞了五元钱和两斤粮票:“中午饿了去饭店里吃点热的,别心疼钱。”又对贺云洲说:“小洲,辛苦你了。”

        贺云洲微笑着说:“阿姨你太客气了。”

        等贺云洲和陈晚月一走,隔壁站在门口的一个女知青立刻走过来好奇地问:“温姐,这人是谁啊?长得怪好看的。”

        那女知青看上去年纪也不大,不过十七八岁模样,是今年从沪市才到清溪村下乡的高中毕业生,叫孟晓佳。

        温含玉瞥了她一眼说:“一个认识的孩子。”

        “姐,那他多大了呀?”孟晓佳追问,“看上去好像年纪比我小,可个子有那么高,比我都高出一个头来了。”

        温含玉心中警铃莫名大作,笑眯眯地说:“人家才十五呢,比你可小了不少,就是个子长得高些罢了。”

        孟晓佳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张着嘴正准备说什么。这时候从隔壁知青房里走出一个年青男子,手里拿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杯和一把几乎掉光了毛的牙刷,看了看孟晓佳说:“你说的是刚才那个小子吧,那可是隔壁武阳村地主家的孙子,成分可不好,我们这些人还是离远些好。”

        温含玉正要进门,听他这话,又转过身来扶着自家的大门笑着说:“陈知青,这话我可不爱听。贺云洲的爷爷虽然是地主,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他还没出生呢,我们现在是新社会可不兴株连那一套,那是属于旧社会的不文明、不人道的旧观念、旧制度。而且现在早就消灭地主阶级了,原本的地主阶级成员都被改造成了社会主义劳动者,他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劳动大众之一,组织也在号召我们要团结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共同进步,怎么到你这反而是要远离了呢。”

        孟晓佳有了主心骨,眼睛一亮,立刻说:“温知青说得对,现在早就没地主阶级了,我们要与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团结一致,共同进步,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陈知青,你说这话可就是对组织的号召学习得不够透彻。”

        正蹲在地上刷牙的陈国富被呛了一下,吞下了一大口刷牙的口水,不多的牙膏沫喷得到处都是,他索性牙也不刷了,将牙刷往搪瓷杯内用力荡了两下,站起身来气呼呼地说:“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懒得管你们。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转身进了知青房。

        他来清溪村有两年了,看中了刚到这里下乡没两个月的孟晓佳,没想到这姑娘前两天在温含玉家门口见到贺云洲之后就念念不忘,刚才站在门口看了人家大半天还特地跑去打听人家的事,他装着刷牙过来提醒了下以图让孟晓佳死心,没想到被那个温知青呛了回来。

        他一时半伙儿工夫还真想不出什么话怼回去,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回到屋里气得往破木板上一倒,心想妈的这鬼乡下就是跟城里不一样,运动的风吹到这里就跟没事儿一般,有也只是走走形式,这两年越来越跟没事儿一样,连地主家的小崽子都有好人家的闺女看上了。

        妈的,不就是长得好看些吗?不就长得高些吗?成分不好有用吗?

        真希望前几年在城里那种□□的好日子再来一次啊,他躺在床上恨恨地想。

        外面温含玉回身关上了大门,靠在门后面狠狠地吸着气,她也想不通自己刚才哪里来的那么大勇气站出来为贺云洲说话,这时候回想自己都吓坏了。

        刚才被母亲一直拉在身后的陈晚星抱着她的腿,抬起头问:“妈妈,云洲哥哥是好人,不是坏人,对不对?”

        温含玉蹲下身子与女儿平视,坚定地说:“小星,你云洲哥哥救过你姐的命,是我们家的恩人,更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是好人。”她顿了顿说,“不过,有些人不会这么想,他们会给人戴帽子,以后我们家跟你云洲哥哥走得近了,会有人骂我们,瞧不起我们,你怕不怕?”

        “我才不怕呢。”陈晚星嘟着嘴说,“我们又没有做坏事,谁跟骂我们,我就骂回去,谁敢打我们,我就跟姐姐一样打回……”她忽然捂住了嘴,大眼睛惊慌地看着妈妈,“妈,我啥都没说。”

        温含玉笑着拿开女儿的手:“你姐跟人打架的事,我早就知道啦,你啊,还学会帮你姐瞒着。”

        陈晚星扑到妈妈怀里:“妈,你别骂姐姐,你要骂就骂我吧,我姐都是为了我们家……”

        “妈怎么会骂你姐?”温含玉紧紧拥住女儿,“妈太幸福了,有两个这么懂事的闺女。”心下又有些担心大女儿这以后经常跟贺云洲走在一起,不知要挨多少别人异样的目光。

        她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因为陈晚月此时已经遇上了。

        村里人起得早,往村外的弄子里此刻已经人来人往。

        冤家路窄,还又碰到了刘芳芳和她的跟班之一刘美玉,她们两个正在巷子边的空地上踢键子,看到他们,刘芳芳立刻收起毽子靠在墙角盯着他们。

        两个村子离得近,自然有人认出了贺云洲。一个中年男人蹲在地上,双手拢在袖子里眦着一口大黄牙对着陈晚月喊:“喂,小丫头,你刚搬到村里不知道他是隔壁村那地主家的孙子吧?这成分,你敢跟他走在一起呀。”

        旁边的人都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刘美玉往刘芳芳那边靠了靠,小声说:“芳芳,你看那人可是地主家的……”她还没说完就被刘芳芳狠狠地瞪了一眼,她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住了嘴。

        贺云洲紧紧抿着嘴,没说话,可是放在大腿两侧的手已经悄然攥起。

        陈晚月停下脚步,笑眯眯地说:“同志,你怕是说错了吧?现在早就没有地主了,大家都是社会主义社会的公民,都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组织号召我们对待劳动者都该一视同仁,不能带旧时代的有色眼镜去看人,而所有劳动者,只要勤劳肯干都该受到大家的尊重。你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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