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月亮在头顶倾泻而下，如铺了一层银霜，道路两侧的树梢在地上落下斑驳的树影，冬虫叫得正欢，鸣声在田野里次第响起，如欢快的乐章奏响。
不知是不是受了虫鸣声的影响，陈晚月的心情好极了，甩着胳膊蹦蹦跳跳地走着，嘴里还哼着小调，若是仔细听起来，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紧跟在侧的高个子没有打断她的自得其乐，只是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如一池清泓，倒映其中是他的月亮，他一个人的月亮。
借着迷朦月色的掩护，他贪婪地看着她，一手拿着手电筒给她照着路，另一只手时刻保持着戒备状态，提防着她不小心被绊倒。
在沪市的十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刻不在思念，入夜不成眠追逐着窗外或浓或淡的月色，连浅浅寐去的睡梦都是一个人的影子。可偏生他既不能说，更不能让她知道，他要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耐心地等她长大……
“贺云洲！”蹦跳的身影忽然一个停顿，他在她背后张开的臂弯差一点就搂了上去，幸亏他反应快，迅速地把手缩到背后，只是太快太猛，在背后发出一声闷响，他生生忍住了冲到喉咙的一声闷哼。
“怎么啦？”小丫头歪着脑袋盯着他，对他上半身向前倾而右手背在后面的奇诡的姿势有些疑惑。
“没事，活动活动，你说。”贺云洲若无其事挺直了背，活动了下身子，不动声色地化解自己的尴尬。
小丫头撇了撇嘴，一副不相信他的表情，不过也没追问，而是得意洋洋地说：“贺云洲，我说对了吧？我的茶厂比你的玩具厂更早成立。”
“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贺云洲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揉她的头发，小丫头的头发还是同记忆中一样，厚而柔软，而这一次回来，个子也像是雨后春笋般，往上窜了一大截，还好他给她买的衣服都留出了余量。
“不过，我们之间的协议还算数吗？”贺云洲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小丫头刚才把第一个茶店百分十的股份以一千元的价格卖给了徐厂长，徐茂想都没想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老所长的两百元得了个在她的茶店里永久免费代售的待遇。
不愿白拿别人的好处，总想着给予回报，明明心思柔软细腻，却又要偏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不过做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是个做生意的料。
“算啊，你是我第一个股东呢。”陈晚月回头往前走，“不过你现在有钱吗？”贺云洲的玩具厂材料费也不少，他还要招工人，前期的资金必不可少。她就没想从贺云洲那里拿钱，不过她就是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有。”没想到身后的人回答却铿锵有力，“我给你一万！”
陈晚月惊得脚底打了个跌，差点儿摔到在地，幸亏贺云洲眼疾手快，将她胳膊一把拉住。
她快速地看了一眼四周，此刻夜色已深，这两侧没有住屋，哪里有什么人影！她拍了拍胸口，靠近他，沉着声问：“你说啥？”
“一万！”贺云洲忍着笑意回答。从他那天打电话给徐厂长，知道小丫头做的茶叶得到了老所长的赏识，他就知道小丫头肯定会借这次机会争取跟茶研所合作。
而这笔钱是他早就给小丫头备好的了，他的小月亮这么能干，即使这次合作不成功，以后肯定也会找到机会的。但小姑娘太优秀，第一次就成功了！
陈晚月心里叫了声妈哦，知道一万元在七十年代是什么样的意义吗？听她爷爷讲沪市七十年代的老房子一间才卖一千元出头……
嗯？她抬头，惊讶的目光在贺云洲脸上逡巡。
“没错，就是你想的，”眼前，少年低着头，深邃完美的五官敷了一层浅白的月色，上挑的眉眼垂下时带了一种温柔的感觉，亮晶晶的眸光在模糊的月色中荡漾，如银河起了薄薄的雾，又如眸中燃起了火，带着灼人的光芒。这束光始终专注地落在陈晚月的脸上，含着某种不自知的诱惑，然后轮廓优美的唇说出了，“买店面！”
有那么一瞬，陈晚月愣了神，痴痴呆呆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被他大胆的言论所惊呆还是沉溺于他醉人的眸光之中。须臾，她垂下眼眸，有些狼狈地后退了一步，迅速转过身去，结巴了下：“不……不好吧，这么多钱，我怎么给你算股份？”
“第一个店面很重要，如果能够长期稳定在一个地方可以增加顾客对品牌的信任感。租店面有许多不确定因素，比如名气刚打响，可是房东可能会借机涨价，这种情况下我们很被动，搬不搬都很为难。”贺云洲避而不答她的问题，反而一条条分析买店面的好处，“搬就意味着前期的努力都白费了，不搬房东以后会得寸进尺。”
陈晚月当然知道他说的都对。她本来盘算好了，这段时间制作些茶叶去黑市卖，然后再找徐厂长拉些投资，总之能凑多少是多少，不够就把贺老太太给她的袁大头卖了，然后去沪市租一个小店面开始干，她有足够的信心在两个月之内就能回收成本，然后再慢慢地扩大规模。
尤其今天拿到了徐茂厂长和张所长的第一笔投资，她的信心更足了。
可现在这大笔从天而降的钱把她砸得不知所措。她忽然茫然了，虽然贺云洲是她妈妈的干儿子，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了，可是……她心里还是说不出来的别扭，怎么都不能做到像接受徐厂长的帮助那么坦然。
这是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以前还能跟他公事公办，但随着时日的推进，她似乎做不到了。这种感觉很微妙，跟全身心接纳贺老太太和贺嫣成为自己的家人不同，潜意识里，她似乎是排斥贺云洲成为自己的哥哥的，是了，他是一个介于家人和外人之间的存在。
家人的帮助理所当然，外人的帮助可以作为投资回馈给人家，可贺云洲……当她是自己的妹妹，给她帮助，她就莫名的……不爽！
“而且，买下一处店面，何叔和吴姨在沪市也稳定了，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搬来搬去……”看着沉默不语的背影，贺云洲忽然停下脚步，笑着说，“小月，你不会是不敢要我的钱吧？觉得丢脸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我才不会跟钱过不去呢，我要！”陈晚月回头白了他一眼，贺云洲说的第二个理由打动了她，她的那一点不爽相较起茶店的发展和她干爹干妈生活的稳定，算个屁！
而且贺云洲是她妈的干儿子，不当她是妹妹，当什么？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矫情！
想通了这一点，她立刻换了个脸色，甜甜地笑：“两千算你投资的，还是给你百分二十的股份，八千算借我的，半年内还你。”
小姑娘仰着头，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月亮的辉光，精致的五官在夜色中像是被一双丹青圣手描摹过一般，每一笔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唇角的笑意渲染了灵动，初初绽放出少女的娇憨，美得惊心动魄。
夜风挟着草木的清香迎面而来，贺云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晕乎乎点了头。
小姑娘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最后是捂着嘴用手指着他：“贺云洲，你这模样有点傻。”
是啊，这人生着一副天然矜贵高冷的模样，此刻的表情却是呆呆傻傻，连眼睛都忘了眨，八成是被她半年内还他钱的豪言壮语吓呆了吧。
那人顺着她的话做了个傻子的表情，俊秀的五官做起鬼脸来一点都不吓人，不过把陈晚月逗得笑弯了腰，捂着肚子说：“贺云洲，看你付出这么多的份上，我的茶叶品牌添上你的名字……”她抓住贺云洲向她伸出的手借助他的力量站了起来，带着笑问，“你的玩具品牌名称取好了吗？”
“嗯，满月牌。”贺云洲漫不经意地说，给小姑娘背后掸了掸今天晚上在茶厂车间沾上的茶屑。
“这名字不错，玩具嘛就是给满月后的孩子玩的，形象生动。”陈晚月自顾自地理解。却不知旁边的少年嘴角轻轻地扬起，笑得心满意足。
几分钟后，两人拐进村头小竹林的那条路，贺云洲忽然问：“是这里吗？”
陈晚月知道他问的是四里村两个流氓欺负贺嫣的事，她点了点头问：“你打算怎么办？教训教训他们是要的，但现在对打架斗殴抓得紧，你好不容易办起了厂，万一有影响，得不偿失，你说呢？要不再等等？”
贺云洲瞥了她一眼：“需要我动手，李峰手下一堆人人呢，他们抓不到任何把柄的，你放心吧。”
“李峰，李峰！”陈晚月脑子里飞快地过着这个名字，这名字太普通了，普通得她差点儿忘记了……他也是个大名人，贺云洲的合伙人！
她想起来了，前世她在电视上看到的贺云洲专访，就有个高高大大，看上去有点凶的老头子代表亲友团发言，他的名字就叫李峰，当时他说了：“我跟云洲是五十年的朋友，没有贺云洲，我这辈子就走不到正道上来，估计早就挂了，哈哈哈……”那么大的岁数眼一瞪还是挺吓人的。
“明天中午我去公社里找你一趟，我想见李峰。”陈晚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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