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霈尘
陆听澜缓步走到湖泊旁，他在枯树下呆立着，慢慢俯身探去。
那些雾气缭绕在湖面之上，窥见不得，但却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让他探出手，不受控制地伸向湖水。
而下一刻，忽然有一只手从水中探出，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云遮雾绕，陆听澜于朦胧之间对上一双浅淡的眼眸。
水滴从长睫上坠落，连青朔被水浸湿的眉目颜色更加深重，显得眉目深邃。他的头发也被打湿，尽数垂在身后，将额头和五官均无遮挡地暴露出来，面部线条流畅锋利，只有几道水痕滴滴划过。
连青朔在湖水中微微仰着头，抬眼望向陆听澜，黑如鸦羽的眼睫下，琥珀色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金色流光。
明明是薄唇挺鼻的俊美，却因苍白的脸色而显出几分脆弱，陆听澜甚至觉得这张脸有些摄人心魂地妖异，像是北海中的鱼尾鲛人。
刺骨的寒冷自手腕处延伸开来，陆听澜回过神，他的手还被紧紧地握着，连青朔手指冰凉，掌心更是冷如寒冰，将他禁锢的动弹不得。
“……师尊？”
陆听澜尝试着抽回手，却没能成功，只好小声地提醒连青朔。
片刻后，连青朔才松了手。
他肩膀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广袖外套，额前垂着几缕湿发，与平日沉静淡漠的模样相比，看起来随和而肆意。
连青朔自湖水中起身，氤氲的寒气萦绕在他身旁，陆听澜忍不住后退一步，询问道：“师尊，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背后便是那棵枯树，陆听澜面容恭敬，带着天真般的疑惑，但眼睛紧紧地盯着对方的表情。
连青朔无知无觉，淡漠开口道：“不过是一处幻境罢了。”
语毕，远处传来一声钟鸣。钟声回荡，禽鸟惊飞——这个幻境随着天虞山的晚钟，如同一场雾气，慢慢散去了。
地上并无什么湖泊，枯树也消失了，熟悉的梧桐树冠如同一把巨伞，枝繁叶茂。
幻境中枯树与湖潭这样的组合，都是萧条而寂寥的，那熟悉的错觉似乎只是个巧合。
陆听澜微微松了口气，侧头回望。
似乎是刚刚下过雨，湿润的空气中还带着几分清冷，万里青山翠色欲流，而远处竟已是乌金西坠，暮云合璧。
陆听澜一醒来就误入了连青朔的幻境内，如今回过头看见真实的天色，不由得惊声道：“我睡了这么久？”
连青朔随手施了个诀，将身上的水气驱散，墨发如瀑泻落肩后。他闻言侧目，声音微冷，道：“怕是因你喝了些酒的原因吧。”
“……”偷跑下山喝了酒，还说出不敬师长的话，陆听澜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错开了目光。
而他一垂眼，却看见连青朔右手握着一把长剑。
“早些年，我曾将此剑匿与幻境中，封存已久……”连青朔注意到他的目光，将长剑换了另一手，递给他：“这把剑，就赠与你。”
陆听澜双手接过，仍有些回不过神，他想起昨夜自己说过的话，耳尖当即红了。他清咳一声，嗫嚅道：“师尊，昨夜我……呃，兴许是喝醉了，弟子已经知错了，请师尊莫要放在心上！”
“无妨，”连青朔看着他道，“但去金銮池折柳会，没有自己的剑，万万是不行的。”
“金銮池？”陆听澜惊讶抬头，连声问：“师尊决定要去金銮池了吗？”
连青朔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毕竟在岁暮山上呆了太久，应该是下山去看看了。”
他略过这个话题，转而对陆听澜道：“此剑已是归你，合该你给它定下剑名。”
陆听澜闻言低头，看着手中的长剑。
此剑古朴而轻薄，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成，黑色的剑鞘上只雕刻了一朵小小的莲花，像是半开不开的样子，小而不起眼，而且看着雕工粗犷写意，并不是多精致。
陆听澜拔剑出鞘，却见其中剑刃也是沉静肃穆的漆黑，剑身薄而流畅，自剑尖处收窄出刃。雪亮的剑光似乎还带些青玉般的颜色，照亮了持剑之人的眉目，而侧过剑身，又见天边落日熔金的色彩镀在上面，熔上浅金的暮光。
三尺青锋，莫过于此。
陆听澜似乎爱不释手的模样，翻来覆去地看，一时想不到起什么名字。他抬起头，目光触及连青朔的玄衣黑发。
明明是雨后云初霁，但天色渐晚，流云弄霞，陆听澜心中蓦地一动。
他不知是惋惜这雨后美景仅存一瞬，还是肆意地珍惜目光所触的一切色彩，目光一寸寸地移过天际，云彩，远山和梧桐，最后又复而落在对面人身上。
“霈然甘泽，洗濯尘寰……”
陆听澜道：“此剑是师尊自幻境的寒潭中取出，配此雨后晚景，便叫‘霈尘’吧。”
连青朔目光骤然一顿，瞳孔紧缩，几息之后，他的嗓音又像平时那样清冷肃然，缓声道：“不错，好名字。”
晚风吹过，他的声音轻到像一声叹息，好像随着风一起掠过梧桐树的枝叶，飘散在万里青山中。
既然要下山去金銮池折柳会，陆听澜自第二天起，每日起的更早，更加用功地读那些他自飞升后不屑一看的书，还坚持不懈地在岁暮山山顶上练剑。
连青朔坐于梧桐树下喝茶，看着他练剑。
陆听澜练剑不带一丝灵气，只是按照剑谱上的招式，一招一式地出剑和收剑。
连青朔只看了一会，便皱起了眉。
“剑不是这么用的。”
见连青朔上前，陆听澜将剑柄递给他，而连青朔却轻轻摇头，抬手止住他的动作。
连青朔伸手自树上折下一支梨花，反手挥去。
同样是没有灵力的一剑，但剑风凌厉，当即斩下梨花枝指向的半边枝叶，树叶飒飒落下，落了一地。
连青朔收回手，垂目道：“你没有杀意。”
剑不能没有杀意，因为它生来便是做杀人的武器。有人拿它搏命，有人用它修行，但只要是有剑刃，便不可能不会沾血。
陆听澜抿唇，试着学连青朔刚刚的样子，同样挥出一剑。
带杀意，这可难为他了。先不说陆听澜先前未曾修行一天，他本身就是象征祥瑞的白鹿，若带了杀气，那还算什么？
对面的树叶和花瓣依旧毫无损坏地呆在远处，顶多是被微不足道的剑风掀起来一点动了动。
“呵。”
连青朔似乎轻笑了一声，他对陆听澜道：“试着把星阵法术，移到剑上。”
陆听澜一怔，接着立刻明白过来。他默念了句法诀，灵力如水顺流而下，自指尖流动到剑身上，霈尘剑身上泛起淡淡光亮，像被溪水洗涤过一样。
而下一刻，连青朔又转过身，单手持着花枝，微微压低身形，身法猛然加快，梨花枝似乎挟裹着利锋，破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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