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沈菁菁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好情绪，抬头若无其事道：“怎会？只是好奇罢了。”
沈勋狐疑地点了下头，道：“这儿人都快散了,咱们也走吧。”
沈菁菁应是。
二人吃饭时，沈菁菁一直心不在焉。
沈勋揣摩不出女儿家的那些小心思,只觉得她心里定还念着那朱泽,便无奈道：“阿菁,待会儿你还想去哪？爹爹带你去。”
沈菁菁撂下勺子,顺着他的话道：“我听闻庆丰楼的戏极好,想去瞧瞧。”
沈勋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那庆丰楼鱼龙混杂，你一个人姑娘家去那地方作甚？”
沈菁菁以退为进,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倘若爹爹不喜欢,那便不去了。”
只是这笑意，勋怎么看都是强颜欢笑的意思。
要说沈大姑娘能有那等骄纵的性子,秦绥之实在是功不可没。他无条件地惯着沈菁菁也不是一两日了,这不,一见她不高兴,立马放弃原则改了口。
“我带你去就是了。”说罢,沈勋抬手揉了一下眉骨道：“那你戴好帷帽,不许摘下来。”
沈菁菁点头一笑，“好。”
沈勋嗤了一声。
京城东直门，乃是大周最繁华的地儿。
街头熙熙攘攘，各肆林立,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沈菁菁环顾四周,不由心道：这京城,比之先帝在位时，确实热闹了许多。
他们走过巷子最后一个拐角，来到庆丰楼脚下。
庆丰楼共有三层，一楼是戏台，二楼是包厢，来此喝酒看戏的大多是达官显贵、武林义士、和一些外国商客。
至于三层，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飞鸟阁。
她只上过去过一次，还是为了买南宫彻的消息。
那黑底描金漆的匾额下，刻着这么一句话——知你前世事，懂你今生苦，解你来世谜。
她至今记忆犹新。
沈菁菁跟着沈勋走进大门。
庆丰楼的大掌柜虞百绮见来了生人，立刻打量了一番。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权贵她大多都见过，可眼前的这位公子，瞧穿着不像王公贵族，但看这品貌也不似俗人。他断定，要么是富商之子，要么是刚来京城不久。
至于他身后那位姑娘，虞掌柜眯了眯眼。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哪怕戴着帷帽，也掩不住其中的瑰姿艳逸。
只是这周身的气度，她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又说不上来。
再看两个人的举止，虞娘猜，是兄妹。
虞娘含笑走过来道：“二位可是来听戏的？”
沈勋点了点头，“是。”
虞娘勾唇一笑，“那这边儿请吧。”
须臾，虞娘对兄妹二人道：“二位来的巧了，今儿唱戏的这位四月姑娘，可是广州府送来的名角，姿色动人不说，琴棋书画，也无一不佳。”
沈菁菁笑了一下道：“不知几时开始？”
虞娘道：“一刻钟后。”
沈菁菁又道：“可有戏文看？”
虞娘道：“自然是有的，待会儿便给姑娘拿来。”
虞娘常年在男人堆里摸爬，风韵二字可谓是刻在了脸上，她瞧沈勋生的好看又正经，不由多打趣了一句，“我们四月姑娘卖艺不卖身，公子一会儿便是再喜欢，也莫要一掷千金呀。”
一句话，便惹得沈勋这个郎君立刻红了耳朵。
沈菁菁实在忍不住，便笑了一声。
虞娘走后，沈勋斜眼看她，道：“瞧你这驾轻就熟的模样，说，你是不是背着我来过这儿？”
话音一落，沈菁菁连忙摇头。
但心却不由咯噔一下。
自打她醒来，不知是第几次有这种感觉了。
虽说她已在极力地模仿记忆中的沈菁菁，可人在无意识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是掩饰不住的。
这两日莫说其他人了，便是沈勋，都不止一次地感叹过，她像换了一个人。
沈家也就罢了，哪怕他们会觉得怪，也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可宫里就不一样了。
她的样貌、她的声音、她的字迹、她的一切习惯，都将是他日的祸患。
她若是顶着这张脸入宫，旁人尚且能骗一骗，但南宫彻呢？那样城府深密的男人，时间久了，她怎能保证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宫里头个个都是人精，别说她根本不是沈菁菁，便是沈大姑娘还在这世上，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招数，也能给她定个妖女的罪名。
人若是换了魂魄活着，与鬼无异，谁也容不下她。
到那时，该当如何？
沈菁菁这边儿正想着，只听鼓乐悠悠地响了起来。
四周的香炉升起袅袅烟雾，一片迷蒙中，忽有一细白手腕绕过青缎帘，竖了个兰花手。
紧接着，一个身着红色金线纹绸纱，头戴银花丝嵌宝步摇的女子，抱扇遮面，一步，一步走向了圆台。
沈菁菁低头看了一眼戏本。
云台传。
写的是侯府贵女落魄后在青楼卖艺为生的事。
沈菁菁以手支颐，将目光投了过去。
本是想看个热闹，但看着看着，便跟着入了迷。
沈菁菁从没见过哪个女子，眉眼鼻唇无一处突出，却能媚到骨子里，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喜怒哀乐收放自如。
她披上金丝红纱，此处便是秦楼楚馆。
她穿上绫罗绸缎，此处便是高门府邸。
回眸时轻笑，再一低头便能落泪。
沈菁菁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勾了一下唇角。
这位四月姑娘，真是好颜色啊。
沈勋见她看的聚精会神，心里默默道：就她这好玩的性子，若真入了宫门，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思及此，沈勋握住了拳头。
昨日他之所以会带她去给父亲道歉，其实不单单是为一个“孝”字，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
他发了那道誓，注定此生不能科考入仕。倘若她真入了宫门，他除了能多给钱财，便什么都给不了了。
她能指望的，只有沈勋一人。
沈勋陪沈菁菁玩了三天，临走时，他再三嘱咐道：“我走后，你不许再见朱泽。”
沈菁菁连连点头道：“好、是，我知晓了。”
沈勋“嗯”一声，道：“那我下个月再回来。”
沈府，北苑。
月影迷蒙，林叶簌簌。
姜岚月坐在圆凳上，垂眸拆卸耳珰，低声对身边的嬷嬷道：“大姑娘这几日到底在作甚？朱家那边怎么说的？”
老嬷嬷低声道：“朱公子说，近来大姑娘确实没再往那儿送过信。”
姜岚月蹙眉道：“不应该啊，难不成死过一回，就真转了性子？”
老嬷嬷笑了一声道：“依奴婢看，她根本就是本性难移，夫人可知，这两日大公子都带她往哪儿跑？”
姜岚月提眉道：“何处？”
老嬷嬷道：“是庆丰楼。说起来这大姑娘也是有意思，好像生来就不乐意过安生日子，她一个姑娘家总往庆丰楼窜，能有什么好事？这大公子怎么就这般由着她？”
姜岚月冷笑道：“自小不就是这样吗？秦婈想要天上的月亮，秦绥之都得给她摘，而我的蓉儿，我若是不替她争，她便什么都没有。”
老嬷嬷道：“这事儿，可要往老爷那儿传一传？”
“不必。”姜岚月用手比了个三，“沈勋走了，不出三日，她自己就得捅出事端来，到时候让她自己说，不是更好吗？”
便姜岚月自己都没想到，她期待的事端，沈菁菁只用了不到一日的功夫。
沈勋回了迁安，日日要上值，姜岚月又管不了她，于是沈菁菁一早便带着丫鬟小厮朝庆丰楼去了。
哪知一进门，庆丰楼竟乱成了一片。
“虞娘，你开个价，这四姑娘，小爷我定是要了。”
虞娘笑道：“四姑娘卖艺不卖身，今儿来庆丰楼唱戏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江公子何必为难一姑娘家，若是想寻知己，江公子不如楚馆里瞧瞧。”
“再者说，真开了价，您也未必给得起。”
沈菁菁蹙了一下眉。
哪个江、姜？
是户部侍郎江程远的那个江，还是礼部尚书姜中庭那个姜？
男人大笑道：“我爹是乃是户部侍郎江程远，我江戊岂会没钱？你开价便是。”
“他就那般好,为了和他在一起，你连我都舍得扔下？”
听到沈菁菁这句话，沈菁菁太阳穴顿觉一痛,脑海中秦婈为那朱氏男子寻死觅活的画面接踵而来。
自打礼部公布了新帝大选的消息，沈大姑娘不是整日坐在窗下落泪,就是砸东西绝食,再后来,干脆直接将三尺白绫挂在了房梁上。
哀哀欲绝的语气在她耳边回荡——
“朱公子与我说,倘若我入宫,他一辈子都不会成亲。”
“哥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道理你比我懂，外面的言辞大多不实,朱泽绝非是你想的那样。”
“阿菁这辈子,注定愧于父母兄长。”
沈勋昨日说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真是半点都没冤枉沈菁菁。
平心而论，沈菁菁和朱泽,若真是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可如今闹饮毒自尽的份上,也没见那朱氏男子出现过一次。
情深情浅,不言而喻。
再看沈勋。
少年的衣袍尽是灰尘,鞋上沾了泥,手心还有因驾快马而被缰绳勒出的红痕。
沈勋见她久久未语，忍不住自嘲一笑，抬头看了一眼房梁，长叹一声,道：“阿菁,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许是少年眼中的心疼太刺眼,她试探着安抚道：“以后……不会了。”
沈勋目光一怔，“你说什么？”
沈菁菁尽量学着她的语气道：“经了这一遭，许多事我也都瞧清楚了……以后，不会再让兄长担心了。”
沈勋用力眨了眨眼，缓了好半晌，仍是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以后不会再见那朱泽了？”
沈菁菁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许是昏迷太久，沈菁菁的声音明显还有些哑，沈勋不由想起她为朱泽饮毒的事，眸色稍暗，拍了下她的肩膀道：“好了，你早点歇息吧，我这几日都在家里陪你。”
说是陪，说白了，还是为了看着她。
不过沈菁菁也清楚，就她方才的那番话，沈勋最多也只敢信一半。毕竟沈大姑娘用情至深，这难保不是以退为进的新手段。
沈勋走后，沈菁菁回到榻上，思忖着日后该怎么办。
沈大姑娘两耳不闻窗外事，满心只有朱公子，在她的回忆里，没有任何与沈家和朝政有关的消息。
眼下她能得知的消息只有一条——
三年前与齐国的那场战役，大周胜了，南宫家的江山保住了。
至于其他的，便只能东直门的庆丰楼打听了。
总之，她必须得出趟门。
翌日一早，日挂树梢。
丫鬟荷珠站在苏菱身后，对着镜子，将一支嵌绿松石金簪缓缓插入沈菁菁的发髻，随后感叹道：“奴婢没读过书，说不来漂亮话，只觉得姑娘生的真真是惹眼，瞧见姑娘，便觉得这院子里的花儿都失了颜色。”
沈菁菁撩起眼去看她。
这哪里是不会说话，这分明是“太会说话”了。
倘若她是真正的沈菁菁，此刻眼泪便是都要落下来了。
选秀、选秀。
虽说才学、品德、出身、才艺皆在考核范围内，但说到底，还是在选美。
单就沈家女的容貌来说，是想不中都难。
说沈大姑娘生的惹眼，那无异于是往她心上捅刀子。
这丫鬟的心，显然是长偏了。
虽说已经换了身份，但沈菁菁终究还是那个曾掌管六宫事务的皇后，短短一个对视，荷珠便不由打了个激灵。
她咬了咬唇，干笑道：“姑娘……姑娘怎么这般看奴婢？”
沈菁菁敛眸，淡淡道，“没什么，你出去吧。”
荷珠心有惴惴地退下了。
门还未阖上，就见沈勋提着两个食盒走进来了，他笑道：“方才我去街上，买了你爱吃的水粉汤圆和清蒸鲈鱼，你不是嗓子疼么，吃点清淡的最好，快过来。”
沈菁菁坐过去，沈勋夹了块鱼腹给她。
沈菁菁握住手中的木箸，没动。
因为她从不吃鱼。
“快吃啊，想什么呢？”沈勋拍了一下沈菁菁的头，偏头笑道：“昨晚我还在想你那话是不是在蒙我，今日一看，还真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话音坠地，沈菁菁立马咳嗽起来。
沈勋抚了抚她的背脊，“慢点。”
“阿菁，等会儿你随我去父亲那儿，认个错吧。”沈勋撂下筷子，神情渐渐严肃，“纵使他在你心里有千般不是，可你以死相逼，到底是不……”
“罢了，过去就不提了，你就当是为我，成不成？”
沈菁菁抬眼道：“成。”
昨日之后，她本就打算去见沈勋一面，毕竟，她想入宫，一定得先处理好沈家这些事。
沈勋没想她这么轻易就能同意，嘴角正要上扬，就听沈菁菁开口道：“哥，下午我想出府一趟。”
闻言，沈勋笑意瞬间消失，一脸严肃道：“阿竟，你是不是又要去见他？”
沈菁菁心知自己信誉太低，眼下独自出门不现实，便道：“这两日我心里难受，就想出去走走，兄长若是不放心，大可随我一同去。”
沈勋看了她一眼，道：“好，那我陪你去。”
两人吃完饭，沈勋带沈菁菁去了主院。
进门之时，姜岚月正给老国公整理衣襟，两人本来有说有笑的，一见到沈菁菁，老国公立马撂下了嘴角，“你来做什么！”
沈勋心里一紧，生怕妹妹转身就走，连忙安抚道：“阿菁，父亲这回也是着急，你别多想，话说完我们就走。”
其实按照沈大姑娘的脾气，老国公这话一出，她已经走了，不仅要走，还得回头骂姜岚月一句狐狸精。
姜岚月面带笑意地看着沈菁菁，正准备欣赏父女二人水火不容的场面，就听沈菁菁缓缓道：“从今日起，我不会再见朱家公子了。”
她的语气称不上多诚恳，然而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也足矣让老国公愣住。
默了好半晌，老国公才扳起脸道：“若是再有一次，沈家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知道了。”
沈菁菁转身离开。
兄妹二人离开主院后，姜岚月躬身给老国公倒了一壶茶，她笑道：“正所谓福兮祸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大姑娘经了这事，也不是甚坏事，这下，老爷便能放心了吧。”
自打温双华病逝后，沈菁菁再没与老国公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此时老国公的嘴角，彷如冰冻三尺的湖面出现了一丝裂缝。
明明心里生出了一丝欢喜，但仍是嘴硬道：“放什么心？她做的荒唐事还少了？指不定哪日就又变了性子。”
姜岚月打趣道：“再荒唐，那也是你亲生的。”
老国公跟着笑了一下。
就是这笑，并不是姜岚月所求的。
秋日的天色一沉，风便有些凉。
沈菁菁戴着帷帽蹬上了马车。
带小姑娘上街，首先去的便是首饰铺子。
沈勋满脸写着“你随便挑，爹付钱。”但沈菁菁却没找到她想要的。
无奈之下，沈勋只好要管掌柜要了张纸，缓缓道：“你说，我给你画。”
沈菁菁指点秦绥之落笔，“我想要金花步摇，上面要嵌红珍珠。”
“哥，这里再弯一点。”
“你怎么不先说？”沈勋嘴上嫌弃，却还是重画了一张。
过了半晌，沈勋把画交到掌柜手上，“就照这个做吧，劳烦掌柜了。”
掌柜笑着接下，“公子客气了。”
沈菁菁道：“不知这金花嵌红珍珠步摇，多久能做好？”
掌柜捏了捏下巴道：“这步摇画得精致，姑娘再怎么急，也得等上十日。”
沈菁菁道了声多谢。
十日，够了。
从首饰铺子出来后，二人又朝东直门的方向去了。
刚下马车，就见乌泱泱的人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本就是来寻热闹的，便也跟了过去，沿路桂花飘香，越来越浓。
停下脚步才发现，此处乃是贡院。
今日是八月十七，乃是京城乡试放榜的日子。
解元：怀荆
亚元：何文以、楚江涯、穆正延、丁谨、唐文、洛秋禾……
众人纷纷对一位身着墨色长裾的男人道贺，“恭喜怀公子了。”
“真没想到，怀公子第一次参加科考，便考上了解元，实在是前途无量。”
“多谢。”
被围绕的男人身姿挺拔，眉宇深邃，唇角的弧度不深不浅，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还真不像是第一次科考的样子。
沈菁菁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回过头时，沈勋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解元二字。
在沈菁菁的回忆里，沈勋自幼便被称为神童，三岁能作诗，七岁便写得一手好字。若是沈家大夫人临终前没让沈勋发那道誓言。
兴许，今年的解元便是他了。
沈勋察觉有人在看自己，立马平复好情绪，朝苏菱笑道：“瞧我做什么？”
(https://www.2mcnxs.com/html/book/60425/60425296/3384169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2mcnxs.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2mcn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