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嫁
第四十八章 嫁
天色渐渐明朗起来，太阳也慢慢悠悠的探出了脸，门口是两大丛月季，还有去年刚栽进去的葡萄架，看上去不像是为官的人家，不过现在的商家也沾不上什么正经当官的，有意思的点在翰林家的儿子学了商，商人的后人反倒从了个匪，可见世事无常。
戴安是轻车简从来的，戴安坐在茶几前不动声色地把玩一只铜制打火机，又并不抽烟，那只火机好像是什么玩器，已经滚上一层柔润的包浆，应当是经常摩挲出来的成果，预想中的谈判和见礼一应全无，晚些时候才有段岘书的随从来同他交接日后的工作事宜，签了一张薄纸的合同，本来昨日已如此剑拔弩张，结果今日便派出了随从，说答应了商家合作的要求，今早便把股份分配合同送了过来。一早就听说商诺打算在扬州开办工厂，不算是人脉还是启动资金都绕不开那个段岘书，与其一直被迫接受来自段岘书的暗中跟踪调查。自己在明，段岘书在暗。若真想防着段岘书，按段岘书在扬州城摸爬滚打的经验和这些年积累的人脉，自己和商诺绝不是段岘书的对手。还不如把段岘书放到明面上来。
不过这合同上的：
段岘书四，商家六。
显然商家是占了大便宜的。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为了上次的鲁莽道歉嘛？可这欠你给的也实在颇为丰富了些。
戴安抓了钢笔不知怎么落款，索性用拇指揿了。
商诺推门进来，琳琅几色果子茶点被女侍端着列在茶几上，他倒不见外，说怎么还没签完，洗个手来吃点心了。戴安应声，在黄铜面盆里洗了手，自去取茶点吃，他眉毛不动，嘴上倒是利索，三两下吃完一盘茶点。正觉得有些噎得慌低头喝茶，听商诺说，从今往后你与我同吃同住。我父母今儿同意咱俩在一起了，不过得是你嫁给我。
不知戴小爷是嫁还是不嫁啊！
嫁
百叶窗也被升上去，阳光一片一片鱼鳞似的落在商诺的袖口，外头雨后湿润的空气涌进来，稍微有一点淡淡的土腥味，然后是更甜而轻薄的花香，却不是什么西洋花种，反而是一株高大浓绿的洋槐，正在开花的季节，树底下白茫茫落了一层。
江家厢房。
江浅浅站在厢房的窗边，手中是一封从商家递来的书信。这封书信本应该低到自家母亲手里的，可却她截了胡，她身着絮薄棉的袄裙靠在雕花漆红的窗棱上，仔细地阅读信中的每一个字。
这是商家的解约书。儿女解约之事，而今又是取消婚约！使用书信互通有利于保全两人在外界的名声！
黑纸白字上的楷书清劲秀雅，内容却简单至极：
江家大夫人兹启：
见信如晤。
数日前惊悉您家千金与吾家小儿商诺互为夫妻之事已生变故，初闻时不禁怒气填胸，然经数日彻夜静思，江小姐聪明伶俐，博学多才，大家闺秀之象，然小儿不识金玉，伤了江小姐的心，商某闻之已教训过小儿！
忆我家小儿与江小姐之缘分，可叹可恨。虽江商两家结口头婚约在先，然我儿与今爱二人两心不同，难归一意，若生硬结合，比是冤家。事已至此，我商楚鸣在这里给夫人陪不是了，愿小儿与江小姐解怨释结，会告诸亲，各还本道。两家交往入故，还望江夫人莫要怪罪商家！楚鸣在这里说句抱歉了！
作为歉礼！江小姐也算我商家半个闺女！商家为江小姐准备的聘礼便赠予江小姐做以后的嫁妆添置了！
复恳请转告江小姐：从今以往，勿复相憎。
时绥
商楚鸣亲笔。
既然商家都退了亲了，江浅浅便更没有嫁给商诺的心思了。
无论如何，纵有千般万般缘由，她也不会嫁给商少爷。她曾立下过誓言等傅修明回来，这辈子唯一想共度余生的人只有傅修明。
别的男子再好，眼前的，终究不是心中人。如今他回来了，她自是要向前一步，对得起傅修明的情分才是，至于商家少爷，本来就是她一厢情愿地认为对商诺的感情是喜欢，现在想来怕是妹妹对哥哥的依赖更多一些。想来商诺应该也一直是将她当妹妹看的。
江家大夫人年轻时美貌亦是扬州女人中数一数二的，虽然抵不过岁月日渐苍老，却仍见往昔美艳姿色，她手一顿，神色并不自然，“你都知道了？我原本也想在这两天告诉
你。如今江家这些年早就败落，与其与那些人做亲家，提心吊胆今日不知明日事，不如商家，至少是有头有脸的名门世家，衬得上祖宗门楣。”
江浅浅背脊僵直，手里的耳坠便滑到了被褥里，浑身血液似乎都因为自家母亲的话而凝住了。
她猛地抓住江家大夫人的袖子，连声说：“母亲，我不想嫁！”
江家大夫人定定看着她，“你可是有了别的钟意的人？”
不料母亲直白地问自己，江浅浅仰着脸，过了片刻才点头微微笑道：“嗯，您也认识他。”
江家大夫人听罢，脸色顿时沉下去，叹了声道：“是傅家公子？他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是不是来找你了？你们是不是私下见面了？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了！”
听见母亲拒绝，江浅浅心里一颤，“为什么？”
“你知道傅家如今是怎样的境况，如果你父亲还在世，也断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可是我不在乎，我看中的只是修明哥哥这个人，况且修明哥哥为人怎样，母亲不清楚吗？”
“就算为人不错又如何？”瞧着不为所动的女儿，江家大夫人语重心长道，“傅家现在无人，傅修明又已经三年杳无音信，有考虑过你吗？他若想着你，岂会留你一人苦等，况且他当年可是杀了人逃出去的，虽是为了救你才杀的人，但你是大家闺秀，又是我们江家唯一的指望，怎么能嫁给个杀人犯！”
“母亲，他当也是为了救我，才，才……况且若他不就我难道你想看我被人强迫，最后委身给那个圆头方耳，只知道败家丶玩女人的没落公子哥儿吗？我相信他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他不会置我于不顾……”脑海里浮现过往的一幕幕场景，仿佛就发生在昨日，江浅浅坚定地说。
见她这般执拗，江家大夫人气得大声打断：“你莫再替他寻借口了！我只问你一句话，傅修明若不回来，你便要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我不让你嫁，你便坚决跟娘作对，做一辈子老姑娘吗？”
江浅浅将脸别向一边不语。
“浅浅，母亲也不想说谎话蒙你，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不提与商家本存在婚约，你要明白，如果你嫁到商家，咱们还可支撑下去，你不嫁的也不是别的什么不三不四的流氓无赖，还是你从小青梅竹马的商家独子。与我之前一无所知嫁与你父亲，不知好了多少！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现在，我要你放弃珍视的，去做一件不太情愿的事，虽然代价很大，但对你并无害处。再说了你不愿意嫁，后院里和江家的旁系女儿可有一大堆等着盼着代替你嫁呢！”
强抑声音的颤抖，江浅浅急怒之下忍不住反驳：“既然是我珍视的，母亲为什么非要我放弃？她们要嫁便嫁，反正我不嫁！我只要傅修明！”
“你怎么能这样，母亲这么做是为什么什？为了谁？难道不是想为咱们娘俩谋个出路吗？如今各院都在盯着你的婚事，多少人等着咱们娘俩下不来台，盼着咱们早点死，好占了江家这块骨头上残余的肉。你不知道吗？你就不能为娘考虑吗？”
“可！我就不能为我自己活一次吗？”
“没错！你不能，我也同样不能，因为还有比那更重要的责任，需要你去承担。”
“母亲可知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会有多难过？我不爱商家公子，我在你和父亲的诱导下，一直以为我爱他，可不爱就是不爱！我只要傅修明，我只要他一个人！”江浅浅呐喊道。
看着女儿倔强的脸，江家大夫人淡淡道：“知道。”
江浅浅有些意外，听得呆了呆。
“我做姑娘家的人也有极珍爱之人，牵绊着我一颦一笑……可那又如何？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袁阿姨一样幸运和有勇气的！有一种荣辱得失比起个人的悲欢更重，是家族的荣耀。即使我嫁的那人后院有无数女人，我也得嫁！”
江家大夫人似乎在对她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视线越过她，仿佛投向更遥远的时光。
家族的荣耀。
如有巨锤狠狠击中心脏，每一个字都那样陌生，却掷地有声。
江浅浅无言以对。
这些话她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今天乍然听到，不由深为震惊触动。
江浅浅哭得眼睛跟个大核桃似的，被自家母赶上楼睡觉去了，。
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到她房门口停住了。
门上一声猛叩。江浅浅无端认定了这就是她阿娘来逼她来了。她绝望地叹一口气，就扑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全身的血都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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